“我给你取个名吧。”
熊头岭上散住两三猎户,其中一家叫陈来的,去年刚成的亲,妻子达达今年产子。花比傲夫妇仍在江南,大约是医程到了紧要处,莸花已经好一阵没收到爹娘的书信了。
左右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莸花又惦记着达达头胎或许早产,算了算日子,挑了个凉爽的清晨,告别孙玉岫独自往山里去了。
小岭的松林里搭有一间茅草屋,换做别的时候,两个时辰就能走到,可她今天背着行囊,竟走了半日才到。
进了门,她忙把行囊往边上一扔,一头栽进木板铺子里。
山上风大,身上的汗早已经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好几次,但这床褥里的汗味儿,还是格外浓重些,叫她无法忽视,想了想,嘴角又笑。
男人去附近拾了柴火回来就发现屋子里来了人,不自觉的握紧了腰间的柴刀,走近一瞧,里头的人呼吸匀长疲惫,不像是个练家子,他这才放下心来。
进了门,果然看到莸花四叉八仰地霸占了他的床。
自从陈桀来过,他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竟都意外平安度过。他在瀑布的洞中待了二日,第三日莸花在一枚桃核里夹了纸条,上头画着图,让他来茅屋暂避。
山中有禽,野气重,若有人不甘心派人来搜,只需放一两条狗就能找到,岭上的茅屋是花比傲搭着给妻子采蘑菇时歇脚用的,莸花七八岁时拿茅屋养了几味药,后来那屋子便有了药味,一般山禽不敢接近,狗也不喜欢那味儿,因而这便成了她藏男人的绝佳地点。
不过,这男人伤过腿,他能不能独自一人找到那儿都是问题,因为莸花此一招,多少也有些放任自由的意味。
可她现在在褥子里闻到了男人汗味儿,只觉得这人:还真是个命大的。
“喂,这些天你都吃什么医肚的?”时隔多日二人一见面,她问的不是你好不好,而是他靠什么过活。
男人并不答她,眼睛往柴堆上那些半干的菌子看了一眼,莸花也看见了,“吃蘑菇可不管饱,往后了去有条山涧,里头有鱼,你一定是吃那个了吧?”她话音刚落,也不等他反应,便上前来撩起他的上衣,果然,伤口的纱布有些湿润,还带着新肉刚长的腥味儿。“啧,得亏这山里的野鱼没天敌不霸道,要不然你这口子得烂成什么样?”
他当然知道吃鱼是此刻大忌,不过,他也不能将自己饿死不是?米缸里倒有些存粮,只可惜长久没有人来,早就不能吃了,林中雉鸡不少,却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遇上,倒是那些不起眼的菌子,煮汤鲜美,晒干后与雉鸡炖食,意外有些补气功效。
想他堂堂一代沙场名将,这阵子镇日在林中采蘑菇,倒是托了这小女子的福了。
莸花不理会他双目炯炯,自顾自地拿出药箱,给伤口撒了现成的药粉,然后扎好,朝他一笑,“得了,今晚我俩就在这儿歇息一夜,明天你跟着我走,我带你吃香喝辣。”
这荒山野岭,哪有什么香可吃,什么辣可喝?
次日莸花轻装上阵,将行囊什么的全部交给了男人去背,可饶是这样,她还是爬地气喘吁吁,倒是负重的男人脚底生风走得飞快,且他每走一段见她落在后头了都会停下来等她,隔了远了她看不清,走近了她才发现他眼底的那一丝——嘲笑……
可恶!连这个病秧子都敢看不起她,简直不要活了!
她一来气就容易冲动,硬是强撑着快走了两里路,两里走完,竟是再也走不动了,一头栽进路边树丛里,装死不肯起来……
从来不肯张嘴和她说话的男人,背着行囊慢吞吞地经过她身边,看见她屁股朝天的模样,“呵呵”了一声……
让我死了吧!
她涨红着脸在心中怒吼,要命的达达!一怀孕就让她搬到龙息堡待产,她非要在山上呆着,如今都快生了,要不是看着从小一块长大的份上,她何苦来受这份罪!甚至还要忍受这病秧子明目张胆的嘲笑!
……
她兀自生了许多气,过了一会儿,空着手的男人回来,走到她身边,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弯腰抓住她的腰带,往上那么一提,将她拉拔了出来,往自己肩上一丢。
莸花意识到自己正被扛猪一样扛着走嫌丢脸想反抗时,为时已晚。
她踢蹬了几下,觉得胃被顶的难受极了,欲哭无泪,“喂喂喂!放我下来!我自己有脚!”
男人才懒得理她,他只知道再不赶路,他俩今晚就得在林子里过夜,这对他二人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莸花为自己争取了一会儿,很快就到了他放行囊的地方,他丢了水囊给她,又掰了一块干粮自己吃了起来。二人这般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水,无言地吹了一会儿风,林子里都是鸟叫,别无其他。
她忽然踢了踢脚边的石头,突然提议:“喂,我给你取个名吧。”
28.息夫
莸花一时兴起,心里却没主意,独自瞎琢磨了一阵,入了夜,二人在猎户的歇脚茅屋里过了一夜。
第二日下午,二人终于到了达达家。
看达达滚圆的肚子,莸花顿时松了一口气,得亏她紧赶慢赶地赶上了。
达达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子,因了怀胎九月,整个人丰腴了一圈,瞧她肌肤粉嫩吹弹可破,可见她那猎户丈夫并没亏待了她。莸花许久未见她,行囊也顾不上,径自拉着达达进门说话了。
陈来和背着行囊的男人对看一眼,抱拳打了个招呼,便算是见过面了,也不介绍自己。
这女人家聊天,无非是家长里短,莸花说了一个时辰才觉得嘴巴发干,拍拍脑门想起来,坛蜜从京城捎回来一些漂亮精致的小孩衣物,堡里的婶婶们做了许多鞋子,足够达达张罗孩子到四五岁的。
她急冲冲从床边起来,趴在门框上朝外头喊:“喂……我的包袱呢……”
达达抿唇偷笑,“怎的,人家没名字的?”
莸花讪讪一笑,他还真没名字。不过她既对外称这男人是她丈夫,也不好叫达达笑话了,转念便说:“怎么会没有,他有名字的呢。”
“哦?那他叫什么?”说了半天,达达已经知道坛蜜和莸花各自抢了个“压寨夫”回来,她看那熊一样壮的男人寡着一张脸,猜他定是不乐意这门“婚事”的,怕是莸花一头热了。
莸花经不起好友这般挤兑,随口就给了个名字,“他他他叫息夫!”
“媳妇?”
“不对,是声息的息,丈夫的夫。”莸花强调。
达达失笑,不能把她给逼急了,先饶她一马。
莸花见敷衍了过去,扭头打算去找衣服鞋子,猛地一块阴影落在眼前,她顿时吓了一跳,张眼一望,她口中的“息夫”恰恰就在她眼前。
男人手里提着她要的包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莸花心虚地接过那包袱抱在怀里,转头就溜。
达达见她慌里慌张的样子就好笑,但也不揭穿。
她们女人家在屋子里聊天,男人就在外头劈柴烧火,达达的丈夫陈来一早就开始为了孩子屯粮了,他在山谷平坦的位置种了很多苞米,自己又劈了一口小池子养了山涧里抓来的鱼,去年他打猎在野猪窝里掏了一只小猪,这会儿他已经有一窝小野猪了。另外,他还有一群会下蛋的鸡和两条狗。
这山野莽夫,三十出头了才去了十七岁的达达,以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为了达达和孩子,硬是把猎户变成了农户。
晚餐莸花看着陈来做好送上来的鲜鱼和白切鸡,还愣了一下,顿时红了眼眶,拉着达达的手:“我错了,当初不该拦着你不让嫁,现在看来,你选对了。”
达达腆着大肚子拍拍她的手,“你哪里错了,你不就是心疼我,怕我吃苦呢吗?”
“蜜蜜还抽了他一鞭子呐……”
达达好笑,“是了,改天她嫁人了,这鞭子我得想办法还回去。”
“可不是。”莸花吃了一口菜,笑眯眯的,心里想着坛蜜家那俊书生可有苦头吃了。
相对的,饭桌上两个男人都是沉默的。陈来从小一个人在山里长大,会说话,但没处可说。至于“息夫”,莸花从认识他起,就没见他张过嘴巴。
吃罢晚饭,两个女人搬了椅子在院子里纳凉,他们没掌灯,月色清辉洒了整个院子,达达犯困,没过一会儿手里的蒲扇便不摇了,莸花刚想张嘴,陈来已经悄无声息的过来了。
陈来弯腰轻轻的将达达抱回屋里盖好被子,莸花在床头轻轻坐下,白日里忙着叙旧她还未给达达把脉,这会儿达达睡着了,孩子的脉象更突显。
陈来在边上期待地眼神看着莸花,顷刻,莸花朝他笑笑,压低了声音说:“孩子好的很,不出意料,大概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陈来匀长地松了一口气,表情也跟着变得平缓,谢过莸花。
莸花出了门,脸上还带着笑。
陈来家有五间房,堂屋卧室之外,还有关牲畜的,莸花和“息夫”住在东边的水车边上那间,虽已经不是头一回共处一室,但在朋友家她到底收敛了一些。
“息夫。”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男人在床下铺了干草,双臂抱胸如此睡着,她自顾自地戳戳他额头,“以后你就叫息夫,好不好?”
27.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