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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何患无辞
  “其实我和谈芸裳,真的只是兄妹一样的感情。”
  苏南橘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让岑静微有一瞬恍惚,“我18岁家道中落,住进了她家。我对她,只有感激,没有任何不纯粹的心。”
  18岁啊,遥远的18岁。
  走投无路的18岁。
  至今都能记得最后的场景。
  昏黄的光从白色窗框里透出来,将母亲的轮廓打成一个纤瘦的剪影,他笔直地站着,嗓子还带着青春期变声的粗憨,“你到底要干什么?要去哪儿?”母亲终于转过了头,张开双臂,抱着他哭:“妈妈没办法,妈妈要救爸爸。以后的日子,南橘你要一个人过了。男子汉,要坚强起来。”
  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母亲的眼泪落在白色的衬衫上,沁开一串一串的深色涟漪。然后她提着行李,自此消失。
  他无处可去。
  几百号债权人围堵他家,砸摔枪夺,他死死护住爸爸妈妈的合照,却还是被踩成了碎片。耳光和拳打脚踢一起落下,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们不同意重组,不同意和解,就是要茂知生科死,要他苏家死。
  强制执行的法官正巧赶来,救了他。
  但家里的房子车子家具甚至连母亲的那些化妆品、衣物都被强制执行了,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了一间狭窄的屋子。
  他遍体鳞伤,身无分文,站在那没有窗户只有木板的床前,不知所措。
  曾经一抽屉一抽屉给他送情书的人,全都不在了。岑静微也在外地参加奥数比赛,两人十多天没有任何联系。是谈芸裳说:“你放心,我会让我爸妈同意的,你就住在我家。”
  ……
  人生总有最艰难的时候,有人愿意帮一把。
  便不会那么难过。
  “我知道你一直芥蒂,谈云裳和我少年时侯不明不白的关系。”
  苏南橘终于从回忆走出来,月光在他立体的五官上,有一种安宁的美感,“但那个传言,她怀孕了的传言,其实是假的。是她逼迫父母让我留下而撒的谎。”
  岑静微猛然一震:“假……的?”
  “岑静微,我就这么不堪吗?”
  他的皮肤很白,冷白冷白的,薄唇一张一翕,“让一个17岁的女孩怀孕……我若真做得出来,你还敢跟我在一起?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可怕吗?”
  岑静微沉默。
  “我当时就说,不用了啊。小裳,真的不用了。如果我的前程需要一个女孩子毁掉了自己的名声来换的话,我真的承受不起。我马上18岁了,我可以去打工,我可以自力更生,不需要人收留。”
  他的嘴角一丝冷笑,“不就是高考么,没有那么重要。人生的选择那么多,偏僻的路最多艰难一些,也不会死人的。可她愣是,用这样一种有些固执而又愚蠢的方法,让我留了下来,让我免于辍学,让我拥有了参加高考的机会。”
  岑静微闭上了眼睛。
  敬佩谈芸裳吗?
  可能是有的。
  过程,其实苏南橘不用再多赘述,她也能想象到。谈芸裳定然是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说服父母,才会走了这一着险棋。
  “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上了大学,搬出了谈家。可谈云裳和谈家收留我的恩惠,我会一辈子记得。”
  “所以,她为你弃了名声。你就要跟她订婚,娶她?”
  已经二十一世纪了啊。飞船都上天多久了,科技都这样发达了,还会有人在意名声那一套旧社会的糟粕吗?
  没有就是没有。
  岑静微无意再去打听苏南橘和谈芸裳的过去。
  毕竟她和苏南橘不会再有未来了。
  但话已至此,既然扯开了一条线,那就将整个毛线团全部摊开吧。
  苏南橘却抬起头来,笑着问她:“芸鼎物流的股票涨了吗?赚了吗?”
  岑静微不知道他此问合意。
  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有内部消息。”
  他说:“芸鼎物流是谈家的产业,半年前谈伯父脑淤血,住进了重症监护室,一时间各路人马伺机而动,公司内忧外患,谈母不擅经营,谈芸裳自顾不暇,董事会趁火打劫,伯父差点出局。高层动荡,连带股票也一路下跌。你知道最惨的结果是什么吗?”
  “破产。跟我当年一样。”他的声音清越,眼神狠厉,“那些老家伙,商场混迹久了,吃人都不会吐骨头。谈芸裳一个报社编辑,你觉得她能应付多久?只怕谈家被人扒皮喝血渣都不剩。”
  “没办法,我才和谈芸裳商量,以订婚为契机,找一个合理身份收拾摊子,稳住那些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人。”
  岑静微觉得手心濡湿一片,情绪在生理上得到了反应。
  “这么说,你和谈芸裳的订婚……也是……假的?”
  他不看她,视线有些涣散,嘴角还是笑着的,“岑静微,在你心里,我就如此渣?跟未成年少女发生关系,还让人大了肚子。有了未婚妻,还处处关注你,照顾你,陪伴你。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让我放出这个消息?”
  他的声音缓缓:“之所以让《范语》放出消息,因为八卦杂志可信度没那么高,后期也好将风评拉回正常水准。”
  “可谈芸裳……是真的喜欢你的。你是知道的。”
  “喜欢我的人多了。岑静微,从小到大,我受过无数的青睐,接过无数的热烈目光,收情书是家常便饭,听告白更是毫无波澜。我可能每一个都接受吗?那么那么多的人,我接受的,不也只有你一个?”
  “谈云裳……总是不一样的……”
  “是。谈芸裳当然跟别人不一样!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是我……是我、是……”他的声音至无声,许久才又有了气息,“她是我最亲的亲人,但我不能因此而将这份感情和爱情混淆,岑静微……”
  漫长的停顿,仿佛用尽了他的力气。
  他又取了一只烟,在夜色中点燃。
  “喜欢是一个孤独的事情。我的心脏没有那么大,不能装了一个又一个人。那里已经被一个人占满了,再没有其他位置可以容纳别人了。”
  岑静微闭上了眼睛。
  手掌在袖子里攥得生疼。
  “谈芸裳心里无比清楚,我不爱她。谈家父母其实也不同意我们的。一个巴掌拍不响。谈芸裳太固执,女生哪有这样上杆子的?”
  “倒追的爱情不甜蜜,倒追的婚姻不幸福。她毕竟是她们手心里的宝,又是芸鼎物流的千金小姐,漂亮而有能力,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国内五大刊的社长了。理应配一个更好的人。”
  “周五本是谈家的家宴。带你参加,其实是想让你见谈家父母——她们一定程度上,比我的亲生父母还要亲,一来,是交个底。请父母过目。二来,也是想给谈芸裳压力,希望她能尽快走出来……谁想……”
  夜色越发浓,一张口,就是一口白气。
  “谁想再也没有机会。”
  林子里窸窸窣窣,远处的街灯昏昏黄黄,住院部也已经快要宵禁。
  岑静微笑了一下,即使这笑容无比尴尬,“南橘。事已至此,解释也没什么用。可是昨天,我真的没有说什么。何况,就算我说了什么,我也不可能完全料到她会自杀……”
  苏南橘掐灭烟,笑容凄凉,“不管你昨天到底说了什么,不重要了。这么些年过来,亏欠她的一直是我。跟你没关系。”
  “什么……意思?”
  “岑静微,你离开吧。”
  他一动不动,两只眼睛像瞎了一般,变成了一片迷蒙的黑洞,汩汩地往下流泪,漫长的寂静之后,带着浓重鼻音的四个字响起。
  “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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