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人在这世上走一遭，凭白多了段记忆。那滋味如何，只有自己知晓。那些长久而隐秘的过去都明明白白的摆在那，如何选择记不记得。
　　后来，程诗宁才发现。不管如何的惊涛骇浪，千回百转之中他从未放开过自己。
　　莫有石拎着药箱走了进来。盛京云此时脸上惨白冒着汗珠，白色的单衣已经被染的一片一片的血红色。
　　“看来恢复的不错啊，这么蹦跶都好好活着呢。”莫有石放下药箱朝着盛京云走过去，面无表情地说道。盛京云正在解纱布，想要自己重新包扎。听到莫老的声音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想必是婆婆叫来的吧。
　　他正想着，莫有石走上前来忽然按了按他的伤口，盛京云疼得“嘶……”地一声。他仿若未闻道：“你可以再出去跑跑，直接归西了倒也不错。”
　　说罢，去给他准备包扎的伤药和纱布了。唤了一个小厮过来打了一盆水来。
　　盛京云也不再自己瞎折腾了，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着。
　　水打来了，莫有石丝毫不怜香惜玉地给他擦拭伤口。盛京云觉得自己的眉心都在跳，忍得脸都张红了。
　　“现在知道疼了吧。骨头还挺硬，不过也对，大男人一些皮外伤确实没什么好叫唤的。”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盛京云此刻都想翻白眼。
　　在这样的暴力手段之下，总算完成了包扎。盛京云觉得重新包扎之前都没有那么疼。倚在桌边不禁揉了揉眉心。
　　“盛小子，你喜欢那丫头吧。”莫有石整理完之后，端正地坐下来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盛京云听到后，揉着眉心的手忽然顿住了。
　　对面的老头看着他笑了笑。盛京云放下了手把玩着面前的杯子，没有盛水的杯子在桌上一圈一圈的转着。
　　良久。
　　“我就是不想她受到伤害。”他食指轻按着杯底，杯子反盖在桌上停了下来。莫有石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因着伤痛而没有血色的脸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拧着眉，面上有些愁容。
　　人活一世，他看了太多。但是这样的还是少见，偏巧的就在自己面前。
　　莫老站起身向外走去，到了房门处。放下抬起的脚，想了想回过身道：诶……我年级大了，也管不住你们，做什么事我也是不知道的……不管如何，别让自己丢了性命就好，我可救不活。”
　　盛京云咧了咧苍白的嘴唇，微微笑了笑：“好。”莫老听后没有再回头，转身离开了。
　　谁料，今后的一次次险象环生中又有多少次是为了她，盛京云自己都数不清了。她那么会闯祸，长大了也收敛不了性子，永远都是他心里那个小姑娘。
　　从那日历哭过之后，盛京云就再没看到程诗宁的小身影。
　　这日里，小厮端着煎好的药进来。盛京云看着冒着热气，闻起来就很苦的药，皱了皱眉。待小厮想要出去的时候忽然叫住了他。
　　“程二小姐这些天在院子里吗？还是出去了？”眼睛却还是盯着那碗药似乎在想些什么。
　　“程二小姐这些天都在院子里跟婆婆学女工，没出去过。”小厮恭敬地答道。
　　盛京云淡淡地应了声就让他下去了。
　　此时的他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端起桌上的药碗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了药碗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
　　快要到院门口的时候放慢了脚步，气定神闲地踱步走了进去。
　　一进院门就看到了坐在石桌前的程诗宁正跟着婆婆在学女工，因为学不好有些气恼，小脸蛋都是红红的。仍是素衣着身，袖口多了几朵墨色的绣花。
　　手上套着一只翠绿色的玉镯，盛京云记得，这是程诗安的。玉簪入鬓，无其它坠饰。立领的上袄衬得小脸更加冰雪可爱。
　　看到她果然好端端地坐在那，看起来心情也不错，心下松了一口气。
　　程诗宁正跟婆婆闹着小脾气，撅着小嘴。抬头的那一瞬间看见门口的身影，她迅速地低下头。好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再瞥了一眼，发现确实是盛京云。
　　甩了手里的帕子拔腿就跑，下台阶时踩到了裙摆踉跄了一下，堪堪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瞧着她落荒而逃的样子，盛京云笑了笑并没有马上跟上去。
　　“婆婆。”
　　婆婆朝着他屈了屈身微微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女工为他倒了一杯茶。倒水的声音合着树上的鸟叫声，十分的安逸。
　　“她这些日子可还好？”盛京云状似漫不经心道。
　　“安好。从那日哭过回来后该是打开心结了，醒来之后倒是活泼了不少。只不过有些太乖了，也不再似从前那样了。但是这样，我也放心些了。”
　　盛京云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婆婆状似也没有什么异样，坐下继续绣着手里的帕子，缓缓开口道：“公子你别怪二丫头，她这是害羞了不敢见你。这些天总是去厨房问给你熬药的小厮你好的情况，却偏偏不敢自己去看一眼。你说奇怪不？你别看她没心没肺地，心思细着呢，如今这般，恐怕是更加的了。”
　　“嗯。我去看看她。”盛京云喝了一口茶，起身向内走了去。
　　婆婆看了看那杯被喝了一口的茶。进茶进言，二丫头，以后也不用她操心了。唏嘘了一下，继续做着手里的绣花。
　　程诗宁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正懊恼着自己也太没骨气了，跑什么跑啊。却听得房间里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跑那么快做什么，我会吃人吗？”盛京云顺势坐在桌边看着床上的小人。
　　程诗宁觉得此时若再不正面他，也显得太不行了。瘪了瘪嘴坐了起来，没好气地向盛京云翻了个白眼：“不会。”
　　“那你跑什么？”盛京云挑着眉看了眼她。
　　程诗宁窘得说不出话来：“我……我……”
　　“你什么你？”盛京云走上前揉了揉她的头发。这倔强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啊。小脸气鼓鼓地。
　　又摸头，那天也是。想到那天自己在一个男子面前哭得那样没有形象，程诗宁腾地站了起来。
　　“我就是想睡觉了。你跟进来做什么？”如此盛气凌人的样子让他有些哭笑不得，果真是哭一哭奏效，心下才真正放心了不少。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盛京云低下头直逼着她的眸子，看到她这样就想逗一逗。
　　“要你管！盛京云，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还有，女儿家的闺房不可以随便进来的，快出去快出去……”一边说着一边将他往外推。
　　盛京云有些好笑，靠在门边偏偏不走。程诗宁也拿他无法，只能瞪着眼睛干看着他。
　　他的眸光似水，好不温柔。程诗宁有些愧疚，自己那么对他。不禁低下头看着地面，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阿宁。你不用想太多。往后有什么事情找我就好，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好不好？”
　　声音从头顶传来。程诗宁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好看，以前她很少这样仔细看过他。他真的很好看，不像颜深师傅那样的温和儒雅，也不是秋月白那样的生人勿进冷冰冰的。
　　盛京云像一盏茶，清冷自持，靠的近了却发现如入口的茶水般温润清凉。
　　她的眼睛是倔强的，却有着淡淡的哀伤。盛京云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就转身向外走去。正到门口时，身后的人叫住了他：“盛京云！那天……那天我哭的事情能不能别告诉别人，秋月白也不行！”
　　盛京云笑了笑，没有回答直接迈步出去了。
　　没有得到肯定回答的程诗宁急的跳脚，忍不住想要揪住他好好教训一顿，却又偏偏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着他就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在后来很长的日子里，程诗宁总是被盛京云短短的几句话就能气得跳脚。以前觉得是因为自己年纪小斗不过他。后来才知道，只不过是自己一直被他牵着走罢了，轻而易举地就能影响自己的心情。
　　她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受控制地向他靠近，却从未想过他向自己走近。也从想过他每一次的负伤归来都是如何。事事都是顺着她来的，做什么都是宠着她。
　　直到她固执地搬出“无妄”，他都未说过一句不好。有的时候，程诗宁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总会想到他，就连厚着脸皮给他打电话，他也总是告诉自己没事的，别害怕。
　　纵使她无视他，远离他，他还是那样的处变不惊。每次她会告诉自己，不要心软，不要心软，不然自己一定会害死他的。因为自己身上的诅咒，已经害死了阿姐，害死了婆婆。盛京云是她命里的光，是她最后的执着。
　　若因为自己会掐灭那一缕光，那她宁愿远远地瞧着。做个恶人也罢，可是他偏偏不安常理出牌，总是害得她心软如同抽了疯一般。
　　……
　　盛京云的这一次倒下仿佛如警钟敲醒了她，好似这么多年自己的偏执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