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此时是朝阳升起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在苏醒。那些她拼了性命也护住的人也早已经离去。万物开平的地面上只有那两个微小的身影。
　　颜深把她的脸死死地贴着自己。全然不管是不是会弄脏自己。可是怀里的人已经冰冷，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温度。
　　没有人知道这个一向温和而笑的男人此时是有多么的绝望。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躺着的人是自己，怎么就偏偏是她呢。
　　颜深双眼通红，不断地哽咽着，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对不起……”
　　对不起，我原以为什么都在我的预料之内的。对不起……对不起……
　　以后你再不会对着我浅笑了，也再没有一个小姑娘温柔地叫我师傅了，再喝不到你亲手煲的汤羹了……你说你这么好，我怎么就这样不好呢。我护了所有人，却偏偏没有护住你。
　　我总是犹豫着，想着以后再说，却从来未想过，以后也是有期限的。这怕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记忆局内的人也不知道颜深带着程诗安去了哪里。几百年来，再没有人见过他们的踪迹。
　　程诗宁没有等到回来的阿姐，她觉得这样也好。虽然阿姐不说，但是她知道阿姐喜欢颜深师傅，和他在一起一定很开心吧。颜深师傅也一定会保护好她的吧。
　　“无妄”内，程诗安的房间再没有人动过，出去时如何摆放，如今还是怎样。从那日被盛京云抱回来睡了三日，醒来后就不再开口说话，也没有踏出过大门一步。再不穿男装，举止也越发的安静，脸上总是淡淡的，不哭也不笑。与她说什么也都是淡淡地“嗯”一声。
　　有时空了就去照顾收上还在昏迷的盛京云。秋月白见此只吩咐人好好照看她，也不知该如何。有些事还当她自己想清楚，但是也必定会护她周全。
　　像往日里一样，一身素衣，头上还簪着白花的程诗宁一脸素然的端着一碗药走进盛京云的房间。
　　她将药轻轻放在床头的矮几上。见盛京云额头上出了些许薄汗，拿出帕子正想给他擦一擦，他却缓缓地睁开了眼。
　　只见床边坐着一个人，虽还未瞧得清，不过想来是她吧。盛京云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他一向不怎么笑的，不知怎么的，他此时就是有些心安。
　　程诗宁捻着帕子的右手顿在半空，看到他的笑一时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回过神来后，对着床上还不是很清醒的人笑了笑。
　　从那天到现在她就再没笑过了，今天是第一次吧。
　　“醒了？”她继续垂下手给他擦汗，左手拢着右边的袖子，动作轻柔。
　　睁开双眼还是有些朦胧，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盛京云看着近在迟尺的小姑娘。还是一样的眉眼，却再不似从前了。
　　他知道，以前的程诗宁随着程诗安走了，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但是哪怕是为了她姐姐最后的嘱托他这辈子也一定会护她周全，如若能让她像从前那样的无忧无虑，付出什么代价也是愿意的。
　　彼时的程诗宁也不知道眼前的人一醒来就下了一个如何坚定的决心。与他相视一笑后再别过脸，眼神已是空洞无光。
　　“起来喝药吧。”程诗宁温声轻唤了一声。而后站起身弯下腰，拿来靠垫，小小的身躯缓缓地扶起他靠在身后的靠垫上。
　　盛京云看着她忙前忙后为自己端药，小心地吹着有点烫的汤药。
　　“这些事怎么不让下人来做？”盛京云忽然开口问道。
　　程诗宁低头吹着汤药，觉得差不多后才抬头。轻轻放下羹匙，碰在瓷碗上发出小心翼翼的“叮”的一声。
　　“怎么，是我做的不好吗？”她似笑非笑着开口问道。
　　“……没有。挺好的。”盛京云被反问一下有些窘迫地回答道。
　　“那不就得了。张口。”
　　一边说着，程诗宁一边把勺子递到他的嘴边。盛京云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张开了嘴。
　　不一会儿，一碗汤药就在她一勺一勺地递喂下喝完了。
　　程诗宁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有些不自然地样子，不禁嗤笑了一下。随后起身端着碗走了出去。
　　盛京云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视线里才咳嗽了出来。只是他并不是很在意，只是觉得这丫头这么些天怎么瘦了这么多呢。
　　他靠在床边仰起头闭着眼，满脑子都是程诗安最后决然的脸，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映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回响着。
　　他睁开眼，窗外日头正好。绿荫掩映，偶有几只鹂鸟叫上几声。往日里不觉得，今日却觉得尤为安静。
　　到后来，盛京云护着程诗宁已经早就分不清是为了程诗安临终前的嘱托还是为了别的。但是自始至终，他仍记得那天醒来见到的白花簪发，身披素衣的姑娘对着自己莞尔一笑。或许从那一刻起，他才是真正地想要去守护着她吧。
　　盛京云醒来后还无法起床时程诗宁都是给他端来药，不过他可不会再让喂了。程诗宁见他喝完之后就端着出去了。两人也没有什么交谈。
　　每每盛京云对上她的眸子的时候，她就浅浅地笑一下。只是那笑从未达过心底。
　　这日里，程诗宁像往常一样进来的时候。盛京云已经起了身正在穿衣，因着身上受伤，怎么都拉不到左边的衣袖，牵扯到伤口时疼地皱起了眉。
　　这一幕恰好被程诗宁撞见。她慌忙将装着药的托盘往桌上一放跑了过来，秀眉紧拧着，一边将外衣从他身上扯下一边张口训斥道：“你起来干什么，受了伤就好好躺着啊。这幅样子穿上衣服你又想去哪？万一遇到个什么，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上哪去给你收尸……”
　　死。
　　她忽然闭了口。
　　盛京云垂下眼看到的是她的头顶。她的手就抓着自己的衣领一动不动的，也不出声。他不敢妄动，知道她为何忽然不说话。蠕了蠕嘴道：“放心，我就是受了伤，不会死的。”
　　说罢，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她的头。触手所及的温软。
　　胸口的女孩明显地抖动了一下，忽然放开他的领子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盛京云下意识地就跟了出去。身上都是伤，却因为担心她而小跑着，扯动伤口有几处都已经沁出了血，他却浑然不知。
　　终是在花园的角落里找到了她。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里，头埋在膝盖里狠狠地哭着。却仍是不敢出声，躲在角落内，躲着全世界。
　　“傻丫头……”盛京云走上前蹲下身揉了揉她的头。
　　面前的人抬起头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不同于平日里的一板一眼，温柔地朝自己笑着，就是忍不住想哭了。
　　罢了罢了，都被他瞧见了，所幸就哭个够吧。女孩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还是一如既往地横冲直撞的，撞得他满怀差点倒地。
　　夕阳大盛，映在他满是温柔的眸光之中。院子里，惊鸟飞起，只有她放肆地哭着，在他怀里毫无防备地哭着。
　　“阿姐……”她一声一声地唤着，好似那人就能回来一般。盛京云一次又一次地摸着她的头宽慰着。
　　终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哭累了就慢慢地闭上了眼在他怀里沉沉地睡去。这些天，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一定也没有睡过好觉吧。不然又怎么会毫无戒备地累了就睡着了呢。
　　盛京云将她打横抱起，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自己的疼痛全都忍着，也要让她安稳。将其小心地放在房间的床上后，唤了婆婆来照顾她就回去了。
　　婆婆见他还穿着单衣，白色的单衣上还渗着血惊得叫出来：“盛公子，你……”盛京云赶忙让她放轻声音：“我无碍，你好好照顾她。她今天累着了。”
　　他们做事向来是有主意的，既然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看着那单薄的背影，不禁唏嘘，这要放平日也不过是个刚刚长成的如冠少年。
　　婆婆想了想还是派人去叫了莫老先生去盛京云那看看，看那伤口渗血成那样，连嘴唇都白了，她还是不放心。
　　婆婆是一直跟在安宁姐妹身边的。她走到床前坐下来，看着睡着了还在流着泪的阿宁，饶她这么大年纪，仍是红了眼眶止不住地开始跟着流泪。
　　粗糙地手用沾着水的帕子轻轻地擦着阿宁的脸。这相似的眉眼，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丫头，怎能不心痛。
　　这些天只要一想到程诗安，婆婆就觉得自己的心口抽的疼。每每想起，都觉得大丫头轻声唤自己的时候温柔极了，再没有见过那么温柔的姑娘了。
　　她一直都是放在心口疼的，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阴阳两隔，记忆局内的人又是没有记忆匣子的。那么好的姑娘，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可是见到面前躺着的二丫头，姐姐不在后，话也不说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的笑了。晚上也不让人陪，倔强的样子更让她心疼。
　　若是苍天有眼，就该有个人来守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