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论里有一个名叫囚徒困境的故事,讲的是两个犯罪嫌疑人被警察捉了,但证据不足。两人被分开审理。警察对囚徒说,你们两个人抵死都不招,两人皆判刑一年。但是如果其中有一人招了,这人便可获释,另外一人便要加刑坐十年牢;两个人都认罪,证据确凿,两人同判八年。
以团体最高利益和个人理性两方面来讲。如果是以团体最高利益出发,两人都会沉默,最划算。以个人理性出发,两人绝对都会衡量其中,最后的结果最大的可能便是两人判八年。
或许不够恰当,我说这段故事是因为此时此刻的我和南瓜就像故事里的那两个被捉到的囚徒,让自己过得安心一点,顺便提高一下自己的逼格。只是结果不用我们去坐牢。东风恨死咒骂我们?跟我们断交?还是更糟糕。
我不知道。我在还走进病房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告诉东风关于避孕套、视频的事。我就像其中的一个囚徒,决定坦白,无关背叛,无关逃脱。
JUSTDOIT。
东风的确是醒了,只是因为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此时面色如纸,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一眨不眨。
我挨着椅子坐下来,这一年来,也不知道我和东风来了多少次医院,每次都是轮流着为国家的经济发展做出贡献。一连串的事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让我感觉我们的生活他妈的简直就像被延长时间的雷雨。
我站在旁边,心里像是被火烧过一般。我说:“东风,虽然现在跟你说这事不太合适,但我想你有权利知道……”
南瓜一把捂住我的嘴,小声说道:“喂,许东城。说之前你就不能跟我商量下吗?起码要给我一个心理准备啊。”
东云此时也盯着我们,像一只感受到来自于身边威胁的豹子。他道:“我不管你们做了什么,请你们不要在此时此刻说出来。东风身子虚,需要静养。”
“哥,我的孩子是不是没了。”躺着的东风突然说了话。
东云勉强地笑着说:“东风,你现在就别管这些破事了。你哥刚刚有了个女儿,我们收拾收拾,马上回去。”
东风依旧是那个语气,“是不是。”
东云沉默半晌,回答道:“是李煜签的字,不然你就没命了。他刚刚还在这里,才走一会儿。”
“她漂不漂亮。”
东云心疼的帮她拨开额前的乱发,“很漂亮。跟她的妈妈一样漂亮。”
东风苍白的笑了笑,“还没说恭喜呢。我们明天就回去吧。”
言毕,东风便闭上眼不再说话。我们不想打扰她,都退出了病房,一溜儿靠着走廊的椅子上坐着。李弈说他要回去上班就先走了,有事call他。
我自然是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李弈之后也没再和我们联系,这个人就像风一样,从我们生命中出现,又不知不觉从我们生命中消失。
刚刚那群看完热闹的孕妇也还没走,也坐在椅子上,你一嘴我一咋呼地谈八卦。我顺耳听了几句,也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说某某的女儿现在被人陷害流产。我一听便猜到这八九不离十就是说的裴琪了。
我对那群孕妇说:“这消息真不真实噢,乱说的话,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损害别人姑娘的名誉就不好了。”
其中一个孕妇说道:“这事可是我们刚从现场看到的,新闻不是也报了吗?假不了。”
我拍了下脑袋,拿出手机开始搜索今日新闻。果不其然,今天武汉本地新闻的头条都给统一的给换成了《某某珠宝商女儿摔倒致流产,意外?谋杀?!》。上面的图片配的触目惊心。
南瓜歪过身子凑过来。“怎么了?”
我说:“裴琪怀孕流产了,而且是在我们离开后不久发生的。南瓜,你知道裴琪怀孕的事吗?”
南瓜耸肩说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我刚想回嘴说南瓜你不是跟李妤关系那么不一般吗,怎么这么点小事都没告诉你。喉咙滚动出声音,到嘴边又给逼回去。
我突然发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什么时候我和南瓜还有东风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无话不说。我们三个之间的裂缝不知不觉已经清晰可见而且越来越深。
我苦笑一声,说道:“很多事都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这一群人太脏,南瓜,把自己卷进去那一刻开始,我们跟他们其实都是一个德行。”
南瓜没说话。坐在旁边的东云倒是接过了话头,他说:“这个世界本来就不会有绝对的黑白,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天生的坏人。谁能说自己没说过谎做过一件坏事,那是自欺欺人。东城,我相信你们不管做了什么,本意都是为了东风好,这就够了。”
我的嘴角难看的划了个幅度,点头。算是感谢他的理解。
东云没再说话,他的身子向前倾着,用胳膊撑住自己的额头。
我想起不久之前东云跟我说故事的情景,手开始微微颤抖,或许我已经知道了结果。这话是说给我听,同时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并不会多说什么。别来标榜我,我许东城他娘的从来都没说自己是个积德行善的大好人。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李煜和任曦走了以后就再没回来。
第二天我就见识到了任李两家的公关能力。不管是网站还是报纸,都找不到这条消息的痕迹,就连微信微博这样难以控制的传播媒介,也出了大量的水军来掩盖这件事。这件事就像一个人的恶作剧一样,来势凶猛,去时无踪。
李家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配合警方取证,只是警方那边出来的消息很不乐观。当事人裴琪还没清醒,摄像头被氢气球挡住,无其他目击者。
我目送着东风他们开着车绝尘而去。在原地站了很久,身边是来来往往的不断鸣笛的警车。我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开,想了想又转过身看了眼南瓜。她没有回头,穿着不知从哪里找回的鞋子,走的毅然决然。
我回到寝室,把我所做的事包括刺穿杜蕾斯、策划订婚视频事件,都编成短信打算发给东风,想了想,那个发送键始终也没按下去。
我扑到床上倒头就睡。昨天一夜都没睡好,梦里都是不断出现的小孩的哭声。好不容易睡着,又被手机铃声吵醒。
虽然此情此景非常熟悉,但是我还是毫不犹豫的含糊着说道:“如果你没有正当理由打扰我睡觉,请你挂机。我会感谢你十八代。”
“许东城!你造反啦?敢跟老娘这么说话!你书读到屁眼缝里去了?没大没小,你老师怎么教的你……”
是老妈!
社会主义好等等,孝敬父母云云,我是祖国的小花骨朵,报效祖国共产党万岁。
这就是打电话骂人不看来电人的下场。
我下床把手机放在桌上,然后下床洗了把脸。老妈还在巴拉巴拉的自说自话,我仔细一听,竟然已经课外延伸到我的儿子女儿的素质教育上去了,我赶紧阻止道:“妈,我儿子女儿没事儿,呸……我是说,老妈,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老妈缓了口气,“养了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简直是要把我气死。我懒得跟你说,你跟你爸交代你干了什么好事。”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杂音,老爸熟悉的声音通过电磁波传过来,“东城,你还好吧?你妈妈最近更年期到了似的,火气特大,她的话别放心上。”
我听到老爸一阵闪躲的声音,估计此刻正被老妈追着打。我笑道:“老爸,快乘上筋斗云,黑山老妖追过来了。”
老爸等老妈消停了,差不多十分钟才气喘吁吁地跟我回话。“丫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回道:“估计快了,我把这边实习和朋友的事给了结就回去。”
老爸过了很久才回话。“丫头,其实你要不要考虑以后换个行业。记者太辛苦了,不太适合女生。我跟你妈的意思是看你毕业了能不能回来教书。”
我把额前的乱发拢到耳后去,平静道:“老爸,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我想试试。这是我自己选的道,我一定要把它走到底。”
老爸呵呵地笑了两声,因为紧张而咳了起来。
我连忙说道:“爸,你去睡觉吧。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老爸缓了一口气,“没事,没事。这么久没跟你联系上,想跟你多说一会儿话。”
我的眼眶有点湿润,每年暑假如果我不回去,每天都会跟老爸老妈打个电话报平安。这次实在是特殊,但又不好怎么跟他们解释。
“我来说我来说。听你们父女俩说话真是可以把人急死。”老妈似乎是要过来抢老爸的手机。“这几天我们在报纸电视上看见了你,说你是去了什么卖血村暗访。”
我噢了一声,没再说话。我大概猜到老爸老妈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噢你个大头鬼,听新闻里说,里面全是豺狼虎豹,危险啊你知不知道!我和你老爸一致投票决定,你以后扫大街都成,就是不要做记者。”
“老妈。”我坐在椅子上,“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就是想做。这个世界不糟糕,不好的只是我们,总要有人出头做点事。”
“咬文嚼字的,知道你读了大学了不得。”老妈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这群老家伙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总之你听我们的没错。”
在这种情况下,争论已经毫无必要。正如我老爸经常说的,我和老妈的一样,都特倔。只要自己坚持的,就不会轻易改变。
我缓了口气说:“老妈,我明天回家。这事等我回去再说吧。”
老妈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挂了机。
我看着亮着的手机屏幕又恢复成短信界面,东风此刻应该离开武汉了吧。我咬咬牙,手按了下发送。
让该来的都来吧,我做的就该我来承担。
我并没有煎熬多久,东风很快就回了短信。我点开一看,瞬间觉得血脉逆流,头脑发晕。
手机铃声在我耳边响起,是南瓜。我恍惚着接起来。
“许东城!东风刚刚给我打电话,一句话不说就要我去死。你跟东风说了是不是。没看出来,你挺能啊。”
我捂住隐隐发疼的胸口坐下来,“南瓜,你发什么神经。这事你不也同意告诉东风了吗?早晚的事。”
“你装圣母也得看时机啊,裴琪醒了,那妞说是被东云推下楼的。他在半路上被抓了你知道吗!”南瓜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出来,夹杂电波的嘈杂声。“本来在这事我想一个人扛下来的,起码让东风会觉得这世界上至少还有你,一个真心对她好的朋友。可是我真看错你了。许东城,你他妈的就是一彻底的自私鬼。”
我屏住呼吸,胸口一股闷痛又席卷而来。
我彻夜就这么坐着,看着窗外的天慢慢变亮。很多人喜欢黎明,上帝耶稣,它是希望曙光。而忽略了黎明也往往意味着另一场黑暗的开始。
东风说,许东城,如果你告诉我这些只是让你那丑陋不堪的散发臭味的内心得到安宁,那么我现在告诉你,你他妈的去死吧。
第五十八章 囚徒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