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内心的深处,刘芳菲不愿意,她不是不愿意伺候她的爸爸妈妈,而是,她不愿意让她有很重的心理负担。她知道,如果爸爸妈妈需要伺候的话,她一定会全心全意地照顾,但是,这毕竟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生活时的照顾不一样,所以,她不愿意让爸爸妈妈去她那里。她不怕麻烦也不怕累,但是的确不想让爸爸妈妈离她太近。她看出姐姐和姐夫的关系不太融洽,她也知道姐姐肯定是因为这个才有意让她说出愿意让爸爸妈妈跟着她的。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刘芳菲心里并不愿意,所以她只是就事论事地敷衍了姐姐。她想,如果爸爸妈妈将来坚持跟她一起生活的话,她没有理由说不。如果不是这样,她就不说这个话。
本来想要多住几天的,但是因为这个话题的出现,刘芳菲不愿意多待了,面对姐姐的时候,她觉得有一种压力,所以她不想待下去。原来她是不打算去爸爸妈妈那里多住的,也因为这个话题,她很想去看看爸爸妈妈,多待几天。刘芳菲很矛盾,她不知道她该怎样做才合适。依照姐姐的性格,如果不是张新志让姐姐不满意的话,如果姐姐不是有难言之隐的话,她一定会说出爸爸妈妈由她来管,不让别人操心的,她很清楚。
车在跑,刘芳菲心中七上八下。
——生活,为什么总是把很多难题摆出来让人为难呢?
“妈妈,二姨说了要住很多天的,怎么走了呢?”张羽佳问,她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妈妈做饭。
“哦,你二姨去看你姥姥和姥爷了。”刘芳草回答。
张羽佳歪着脑袋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去看姥姥姥爷?”
“小佳不是还要上学吗?等你放了假咱们就去。”刘芳草说。
“妈妈,姥姥家的婷姐姐长得可好看了,她也和我玩,还把她的糖给我吃,也让我抱她的洋娃娃。咱们早点去,我想和她玩儿。”说起了去姥姥家,张羽佳就迫不及待。
张羽佳是无心的,她提起了刘倩让刘芳草的心中掠过一阵悲伤。没有哥哥了,在突然之间就连侄女也好像离得很遥远了。想起来的时候,觉得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和孩子有了隔阂。她知道侄女还是侄女,和她有着永远割不断的血缘,但是因为哥哥的离去,却让她觉得和侄女之间也有了一种无法跨越的鸿沟。就算刘倩不会因为爸爸的去世而改变她和刘家的关系,但在别人的眼里还是不一样了,除了对她有了说不出的怜悯就是一丝没有理由的陌生。因为大家都知道,陈雪平迟早会带着她去另外的家庭。这让别人觉得和刘倩有了说不出的距离感。
张羽佳站起来,跑过去抱住了妈妈,说:“妈妈,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去姥姥家呢?”
“妈妈不是告诉你了吗?等你放假的时候就去的,快了。”刘芳草满心的失落,只是敷衍女儿。
陈雪岩是让人羡慕的女人,因为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在旁人的眼里,她儿子有出息,女儿俊俏,又都成家立业了,不用她再为儿女操任何心,她是最幸福的。陈雪岩也是满足的,作为女人,她觉得她的人生很圆满,所以她的脸上总有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有微笑就有活力,而活力永远是一剂灵丹妙药,让人青春常在。陈雪岩虽然快要六十岁了,但是不知道的人以为她只有四十几岁。因为她的脸上皱纹很少,而且肤色鲜润,更要紧的是她的头上没有一丝白发,闪亮的黑发就像人工修饰过的一样。而她本人又是裁缝,知道什么样的服装适合她,所以她什么时候都显得雅致,不知道的人绝对不会看出陈雪岩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妇女。
但是,上天总是喜欢开玩笑,也正是老天的玩笑,才应了那句流传很广的几乎是人人知道的话,——天上没有自在的神,地上没有自在的人。
刘芳辰突然间的离世,给了陈雪岩当头一棒,打破了她沉溺在满足中的幸福之梦。刹那间,陈雪岩就变成了一个耆耄之人。她不相信儿子会永远不再和她见面,更多的,还有她也不愿意相信。她总是有一种幻觉,儿子会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然后笑容满面地唤她一声“妈。”这样想着,有时候她就真的好像看见了儿子正在向她走来,但是恍惚间就又没有了,这让她更加痛苦。
有时候陈雪岩也想逃,她想把记忆留驻在儿子最后一次离家的那个时候。如果从那个时候起,她也离开家,那么她就不会知道失去儿子的这个事实,那样的话,她的记忆中就是儿子灿烂可爱的笑脸了。她清楚地记得儿子扭头和她说“妈,过不了多长时间我就又回来了。”儿子是回来了,可是是用另外的方式回来了,回来的儿子离她很近,却不再亲热地唤她“妈”了。她不知道儿子最后的那句话竟然是“明日隔山岳,生死两茫茫”的告别。她真的后悔让儿子走,也难过她怎么就不能把儿子不在了的这个事实当成虚无,那样的话,她就没有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了。
刘芳辰很爱笑,从小到大都爱笑,但是陈雪岩记得小时候他哭得时候也很多。其中有一次让陈雪岩记忆深刻。
大概是刘芳辰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他出去玩,不知道那个邻居从河里打捞了很多田螺,刘芳辰和孩子们就都拿着玩。陈雪岩出去找刘芳辰的时候,刘芳辰看见了她就高兴地一边跑过来一边喊“妈妈。”她答应着站住看儿子举起的手,不知道刘芳辰手里是什么。等到刘芳辰跑到她的面前时,突然张开手说“妈妈,给你玩。”陈雪岩伸手接的时候才看见是一个有着硬壳的“大虫子”,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田螺,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吓得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惊呼一声,拔腿就跑。
陈雪岩从小就怕虫子类的东西,从来不伸手碰这些东西。刘芳辰被陈雪岩的动作吓了一跳,看见妈妈跑了,一下子放声大哭,边哭边追着跑。陈雪岩一边跑一边笑,而刘芳辰举着手里的田螺哭着一边追一边喊“妈妈给你。”意思是让陈雪岩给他拿上田螺。陈雪岩大喊“把你手里的东西扔了,我不要”。身后的邻居笑着也大喊“死雪岩,那是田螺又不吃你,跑什么跑,吓坏孩子了。”这时,刘芳辰突然摔倒。陈雪岩害怕刘芳辰追上她给她“大虫子”跑得很快,听见了刘芳辰很锐利的哭声有点异样才回头,刘芳辰爬在地上,手中的那个“大虫子”已经滚在了一边。她的恐惧感消失,知道刘芳辰不会再拿手里的“大虫子”给她了,才返回去抱刘芳辰。邻居笑着说“那是田螺是吃的,还吓成你那个样子,你是怎么了?”陈雪岩说“我娘家没有这个东西,我也没有见过,我怕它们。”刘芳辰在陈雪岩的怀里抽泣着,脑袋一点一点的,泪水流了满脸。邻居说“就算没见过,也不至于那个样子呀。”陈雪岩掏出手绢一边给儿子擦泪一边笑着说“我就怕这些东西。”
如今,儿子没有的,她的欢乐世界将不再出现。儿媳陈雪平带着孙女刘倩也离开家去了另外的地方,让这个家冷清到毫无声息,她多么喜欢孙女刘倩爬在她的膝盖上叫她“奶奶”啊,哪怕是调皮捣蛋让她烦得很,也是一种别样的幸福。可是陈雪平在学校自然很忙了,带着刘倩回来的时间很少,就算她们回来,孙女叫她“奶奶”,她也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快乐感觉,相反,那声“奶奶”总是让她的心疼痛不已。本来,陈雪平在带刘倩去新学校时,提出让刘倩跟着爷爷奶奶的,可是陈雪岩没有答应,她知道,应该让孩子跟着妈妈。她懂得妈妈离开孩子会很难过,所以她说了,无论陈雪平去哪里,她都不会阻拦也不会让她们母女分开,她也说了,希望陈雪平能够早日从阴影中摆脱出来,找到她的归宿。
陈雪岩是理智的,她不愿意让陈雪平在失去丈夫后再和女儿分开。
刘宏胜从报纸上把目光移开。他看到陈雪岩坐到那儿一动不动,知道她又是在想念儿子了。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声地叹息。在他的内心深处,大儿子刘芳辰占有的位置太重要了。可是,突然地,这个位置上的人没有了,他觉得他一下子就成了空壳。更重要的,他还不知道儿子究竟是因为什么死去的。作为父亲,这是他心中无法言说的伤痛,但他是男人,无论怎样他也要坚强,就算是假装,他也要装出来。失去儿子后,他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头顶上就像堆起了耀眼的雪花。
第十章 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