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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1
  踩过被晒得发烫的柏油路地面,顶着八月毒辣的烈日,两个少年踩着单车拿着画具一路飞驰着,脸上是难以抵挡的喜悦。两颗炙热的心在闷热躁动的空气里跳动着,仿佛一切的苦难都不会发生在他们的身上,他们的生活与痛苦无关。
  阳光将江面的波纹照的闪闪发亮,如一条镶嵌着无数钻石的丝带,我与你站在灯塔下的坝垒上眺望远方的城市,它在我们的对岸,仅仅只是隔着一条河。当时我能想象出彼此对远方的渴望,那近在眼前的彼岸实则离我们十分遥远,而我们仍要保持着一种信仰,就是要渡过这条河抵达彼岸。
  你把画板放在支架上拿出之前调好的颜色,你十分镇定的站在暖黄色的光里开始动笔画些什么,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你,看着你的手在大幅的白纸上随意挥洒,看你充分发挥着你的想象力。待天色渐渐沉没下去,你回过头来看见我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你迷惑的问我,“你怎么坐在那里偷懒?”
  我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伸出食指摇了摇说,“北寰,你画的真好,你是天才啊。”
  “流年,你给我起来,后面的颜色你来上。”你根本不在意我对你的评价,甚至于还有些生气,你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把笔交到我的手上用温和的命令式的口吻说,“剩下的交给你了。”
  我走到画架处看到那幅他鼓捣了两个小时的画作,鲜明生动的画面,明朗交错的线条,宽广的河流,空中的海市蜃楼,由远及近的画面,我所眼见的此刻就呈现在一张半米左右的画纸上。在画中我看见一个空白处,是河岸的沙滩,没有任何东西来衬托,我便问你,“这里有些空洞,怎么不画点什么?”
  你仰着头对我露出一些不满的神情说,“本来是要画点什么的,结果看见某人坐在这里无所事事,你说我是不是该给她留点活。”
  我瞬间恍然过来笑了笑说,“好吧,剩下的交给我吧,您啊,就坐在这里欣赏风景好了。”我从口袋里掏出铅笔,在那块空白处画出少年的轮廓,他们牵着手靠在一起望着远方,女孩伸直了手臂直指天空的海市蜃楼,男孩则顺着她的方向望过去,彼此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流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吧?”你站在我的身边眼睛望着彼岸,我看见你眼中无限的好奇心还有你对远方的执着,只是那时的你紧紧的抓着我不敢放开。
  “北寰,我们要一起毕业啊,不管初中,高中,大学。”曾经的我如此笃定任何事都不能阻止我们的信仰,我们对荒凉的土地美好事物的渴望,我们想要一起毕业想要一起画画的信念。
  谁能预知未来的事呢?谁又能提前告知我们这场分离是必然的呢?这世上又有谁能抵过时间制造的伤痕呢?
  你从浴室里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有干净的味道,你穿着一件纯棉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我问你,“要不要喝点热水,现在的温度不高。”
  你将毛巾顶在头上说,“嗯,泡杯菊花茶吧。”
  我将刚泡好的菊花茶递给你,然后看你,一口一口的将它喝进去,喝完之后便握着玻璃杯不想放下。我问你,“北寰,怎么了?”
  你一直沉默着不愿意回答我,我便坐到你身边将手放在你的手上,转瞬之间你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说,“流年,这生命荒芜的令我无法招架,当初你怎么舍得离我而去?”我看见你悲伤抑郁的表情,还有你在发抖的身体,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我只能紧紧的抱着你,给你我能给你的所有温暖。
  我从不去探究人世间一切冷漠的戏剧性表演,我在探究人性的弱点,如同你我之间所匮乏的一切。在分离的这些年里,我盲目的行走在路上,看了无数张面孔,转过无数个拐角,可内心依旧是一块贫瘠的长不出草的黄土地。我所眼见的一切都是虚无,都是我自行创造出的幻觉,而那些幻觉里有你,是我们的回忆。
  “北寰,我往往都能给自己编造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逃脱这个局限,我一直都是这样任性。”
  你一下子坐起来,玻璃杯被你狠狠地放在茶几上发出钝重的声响,你紧紧的抓住我的衣领眼睛凸显出来,你说,“你不是任性,你只是在逃避,逃避你所处的世界。你的任意妄为只是你用来宣泄的唯一方式,流年,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你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自信的光,你永远都是一副能看透人心的样子。
  我被你的目光灼伤侧过脸去,但仍感觉到你渐渐松开的手贴在我的脸颊上是一阵冰凉,四年了,你的心似乎也荒废着。曾经的你温暖如夕阳,在我年少的时光里隐隐发亮,如今我再见你,心下十分悲凉。一时之间我唯有沉默着,笃定着我与你之间还没有鸿沟,还没有界限,我们仍旧能像以前一样从早说到晚。
  “流年,温度低了,你去床上睡,我睡沙发。”你拿起身边的毯子躺倒在沙发上似要真的睡过去,我揉了揉眼睛说,“北寰,一起睡吧,我怕冷。”
  关上灯,我与你背靠背躺在床上,彼此的身体紧密贴合感受着对方的温度,我闭上眼睛但始终无法入睡。过了很久你侧过身来抱住我,你把脸埋在我的脖颈处,我不禁颤抖了一下,你说,“害怕吗?”
  “你不会伤害我,我知道。”在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值得我去相信,你从未骗过我。
  “你知道吗?这四年里我把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学习上,我不让自己有一丝遐想的余地,每次只要仰望天空就能看见你,你的笑容我怎么都不能忘记。”你使劲的咬了我的肩膀,我痛的想哭,你紧紧抱住我说,“流年,你比时光还要残忍,你总是让我陷入无力的境地。”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哭了,我钻进被子里贴在你的怀里哭了,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靠近你的身体,你的心脏脉搏在我的耳朵里发出强有力的声音。你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将我裹在怀里,你身体的温度让我感觉温暖,渐渐地我想要一直这样睡过去不再醒来。
  这个世界里,能让我感觉安全的只有你吧?每个人都在敷衍我,利用我,消耗我的感情,唯有你愿一直忍受着我的鲁莽,任性和懦弱,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耐性呢?我一直都想知道。
  广州的冬天不是很冷,但北风经过却有锥心的疼痛。
  翌日清晨我睁开眼睛见你靠在床上看着我,你的目光温柔如湖泊,我便问你,“你看什么呢?”
  你笑了笑说,“你一点都没变,跟以前一样可爱。”你下床穿好衣服又说,“流年,这次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我侧过身去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一半脸小声说,“我知道,所以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这是迟早的事,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你之所以要离开也是因为我在胁迫你,我在用我的任性不停地伤害你,而且不遗余力。
  “也许三年之后回来,也许四年之后回来,也许会更久。”你把脸贴在我的头发上,我感受到来自你内心的触碰,你似乎在挣扎在犹豫,希望我能挽留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的有些抗拒这个世界加诸于我的所有分离,那些惨不忍睹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像一块玻璃碎片插在胸口硬生生的痛,所谓离别之苦想必就是如此。原本我以为面对的多了就会慢慢麻痹了,可是眼见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我却还是会心痛。对于北寰的离开,我没有过多的遐想过,我只是告诉自己他必须离开,离开这个有我的地方,离开我的颓然离开我荒诞可笑的世界。我总是不愿意见到有人因我而颓丧。
  冬天的清晨是无比荒凉的,天空似乎也被镀上一层薄薄的银。而我此刻背对着北寰说不出一句话来。年少的画面在我们面前拉扯,往昔的确是美好的无法复制,可现实让我们很挫败。或许很多年以后,我与你之间的感情就会随着时间慢慢的疏淡,会风化成沙,然后消失不见。可是谁笃定过我们的执念,也没有人能相信我们的执念,你我心里明白,执念太深会错过很多人很多事,可我们为何还要继续?
  “流年,还记得上小学时我们被同学关在教室的那一天吗?”你说这话时眼睛在笑,脸上表露出无疑的幸福感,仿佛那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我记得,当时的我们真的好狼狈,我们还那么小。”想起这件事我不免觉得既尴尬又好笑,当时都还年幼什么都不懂。
  你坐在我身边揽住我的肩就像年少时你与我学画时的样子,你以一种回忆式的口吻说道,“如果那日的事情换到如今来,该是有多好!想必会得到很多人的祝福。”
  “北寰。”我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你打断,你说,“流年,你相信我从小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吗?”
  我有些惊讶,这样的话无疑让我显得无措,那个时候的我们也才不过十岁,上小学四年级。在那样的年代里我们也还没有早熟,我们的思想仍旧是保守的,我们还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可北寰的话让我觉得难过,同学十多年,一直都在彼此身边的两个人,相互鼓励,安慰,倾诉,我们用尽一切方法约束彼此讨好彼此,最终落得要天涯远隔。
  你将我抱在怀里轻声的哽咽,”我不想离开你,至少我不想离开这个有你的国家。“
  不知为何我开始流泪,我感受到这个温润男孩的心里有着无法言语的不舍与悲伤,而我只能紧紧抓着你的衣服告诉你,“北寰,你我缘尽至此,以后只能陌路。”
  在我们身后再没有比从前更美好的故事,我们都要做善良而坚强的孩子。这是我与你自儿时起就约定过的事情。
  与你牵手走在这座城市的喧嚣中,只剩内心深处那片宁静的草地。一路走来的荒凉与破败转瞬间都成过往云烟,我内心饥渴的是天上的光,是你手心的太阳,不是一座城市的霓虹灯,不是用来随意挥霍的财富。对你我从来不想伪装,我的青春早已被时间消耗,如今的我所剩无几,我害怕无法给你幸福与快乐,我害怕我无法感动自己。看着你英俊的面容,纯真的笑脸,我在想你这样的男子该是有多少女子要为你惊天动地呢?
  穿梭在城市的中心,我抬头仰望深邃的苍穹,眼泪抑制不住的落下。你顿然停下在人群中亲吻我的眼睛,你说,“不要哭,我在这里,你别害怕。”我点点头闭上眼睛,我就这样被他牵着,像一个失明的孩子随他而心潮涌动。
  “流年,很多年以后,会忘了我吗?”
  “不知道。”
  “那就忘了我吧。”
  “我会忘了你的。”
  这也许是北寰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他让我忘了他,他用一种几近恳求的语气说了这句话,而我只能答应他。忘记一个人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却又是很难,一件事,一样东西,一句话就能勾起过往的回忆,可是遗忘能减轻伤害。
  “北寰,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不会选择离开你。”我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把这个堆积在心里的声音说了出来。
  你眼神淡然并露出一副恍惚的神情,顿了顿之后说,“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时候的我不会轻易就让你走,也不会让你走。”
  “曾经我不相信宿命,可是如今我信了,你我之间注定了一场分离,还是如此长久的分离。”我望着他用我所有的温柔注视他的眼睛,我能看穿他埋在黑暗里的阴影,他强大世界里的暗是我与他的约定。我们都没有坚持当初的梦想,我们敷衍了彼此的人生,是我们亲手摧毁了那片灵魂的净土,为此我们必须付出代价。
  “可是我不信命。”
  我们经过一家画廊的时候你停了下来,你落寞的眼神里无一不透露出你的不甘心,我拉着你想要进去,结果你转身就离开了。你说,“我不能在迷恋了,我要放下了。”
  “北寰,你能放下吗?当初你为何要放弃?”这是一个我不知道的事情,那么优秀的你放弃了曾引以为傲的艺术,这不像你。
  “流年,和你一起学画的日子是我二十多年来最美好的时光,我与你约定了梦想,可是没有你的梦想就只能是幻想,也就不值得我再投入任何的精力。”你的目光打在我的脸上,像火烧一般像刀割一般,刺痛了我这颗自以为是的心。四年了,噩梦像一只鬼魅缠绕着我,使我不得安宁,我在后悔我在接受老天对我的惩罚。而我始终不知道,你比我还要任性还要决绝。
  时间会让每个人都步入轮回,还我们来世一个干净的灵魂与肉体,我们会重新经历人生,会遇见更美好的风景。前路茫茫,人潮拥挤,但你要相信,纵使你的容颜模糊,我都能凭借这独一无二的感觉找到你。
  这个冬天是深沉的。如花朵凋零一般失去了颜色。
  你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冬天,带走了我最后一丝光。你临走之时说,“流年,若有一日你觉得内心布满孤独与黑暗时,就哭出声来,至少让我听见你心里的声音。”
  与你相识相知十多年,奔赴过日光,逃离过世俗,忍受过嘲笑与谩骂,看尽人世百态,知晓社会的丑恶。我们把伤痛藏在阴影里,不与人说便也觉得一切都还是美好的,我们受的伤其实算不了什么,不过是我们还不够勇敢,还不够强大到说自己根本不痛。你说让我忘了你,可是我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我们一路走来经历过的一切。无论是好是坏,你都该永恒的站在那里,等待我的到来。
  风几度吹乱我的头发,上面还有你抚摸过的味道,我看着你离去的背影红了眼眶,我不知我竟是如此舍不得你。还好我拥有过你的温柔,你的笑颜,你的年少,这些足够我用来怀念。
  自我们以后,那微茫世界里的光点,会流散在过去那如尘埃般的岁月里。我们卑微的理由,只是因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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