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太多信任，又或者只是支离破碎的某种联系。而这个男人，现在却偏偏讲了一个只有信任才能托起的真相，还偏偏是用最让人无法信任的方式。
　　“我只说我知道的，信与不信，你们自己定夺。”他还是那般不以为意的无所谓，好像看破了世俗一切的淡然，随后绛红的眼瞳落在司马晴身上。
　　“女人，明朝之事、我同司马庚的决定，司马家现在无人知晓。千风死的突然，还来不及交代一切，因此也只能由我代劳。你信不信都好，但我希望对此你能保密。当年阴司动乱，绝非靠司马庚一人、或者那个人就能完成，司马家里究竟有没有奸细，这点还一直没法确定。”
　　他像是个长辈，在告诫司马晴应该怎么去做，只可惜他说的故事太不完整。
　　“之后呢，难道你就再没去过12月32日的涿鹿之野？”司马晴追加提问，而结果不尽人意。
　　“当然去过，每年都去，司马家的烛龙之鳞至今都还在我手里。”男人说着摊开手掌，一道法力流动后便唤出了那烛龙之鳞。
　　“那以后，那人便再没去过，一次都没有。查了六百年的线索全部断了，所以我才找你一起去不周山，向天书讨个真相。”
　　“……”司马晴看着他的眼睛，可无法在那双绛红的眼瞳中辨识出任何蛛丝马迹。她接过了男人手中的烛龙之鳞，却比起收回失物，更像是一种继承家主秘密的仪式。
　　内鬼一说，司马晴并不能否认。因为这次元严短信的事同样让她心里有了这种顾虑，只不过万万没想到，司马家和多恶鬼王背后还会有这么大的秘密。且不说涿鹿之野的“那个人”究竟是真是假，至少如今妙言和黄大仙的存在也多少和西方巫咒有关。
　　如果他们是一伙儿人，背后所隐藏的秘密着实不敢想像。而司马千风的死，司马晴心里也是游移不定。
　　“你为什么不去司马家解释，告诉我们爷爷的死另有内情。你为毕方族连阿鼻地狱都去，却对司马家遮遮掩掩，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司马晴看着他，希望能得到一个足够肯定的说法。
　　而多恶鬼王也有理所应当的坚持：“首先我没有任何证据，面对司马家又能说些什么。其次，确实是我亲手打散了千风的生魂，致使他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我确实杀了他。”男人一字一句，远比承认害死毕方老祖时坚定。就算是“那个人”对司马千风下了恶毒诅咒、令其不能往生极乐、只能入地狱受苦，但打散了生魂就是打散了生魂，哪怕是为了让司马千风脱离苦海。
　　他向来不喜欢解释，不喜欢找借口。因为结果就是一切。只有找到了真相，这持续了六百年的撕扯和坚持才会彻底结束。
　　“女人，你是千风的孙女，司马家的家主，这些事你有必要知道。我明白你们不会信我，因此本打算到不周山再告诉你们，可显然拖不到了。”他有些无奈，却又惹得黔墨冷笑。
　　“你还真能算计。不周山外围的屏障进去容易出来难。如果等去了再说这些，那我们就走不了了，最后只能帮你去看天书，成全你。”
　　“这本就是你们在江家答应过我的，有何不妥？”多恶鬼王甚是有理，之后再次看向司马晴，“女人，我们本在一条船上，若你不信，天书大可以让你去问。这可是五百年一遇的机会，你要想清楚。而且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有不好的预感，怕是等不到下个五百年就会出事。
　　这男人的态度一向狂妄，一向目中无人。哪怕他在这件事上再是理亏，最后也能挺直腰杆凌驾于别人之上。
　　“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备马，此行不周山，相信你没理由拒绝。”多恶鬼王说着离开，高大的佛像下就剩了司马晴和黔墨两个。
　　“千风死的不明不白，你真信他？”黔墨沉声，而司马晴摇头。
　　“我不知道，我现在心里乱极了。”她叹息，看了看手中的烛龙之鳞，“黔墨你知道的，烛龙之鳞丢失这件事，奶奶一直都不让说出去，就连四叔也瞒着。可现在他却就这么还回来了。”
　　“你不会真要相信他吧？”黔墨蹙眉，不知是急切还是担忧，又或者连他自己都在举棋不定。
　　“黔墨，我知道爷爷死的很惨，这事必须弄清楚。还有六百年前的事。如果他说的全是真的，那司马家或许真要出大事了。你想，妙言弄出来的那些干尸和邪灵也是用的西方巫咒，难说两者之间就一定没联系。黄大仙和妙言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想做什么，这些到现在为止，我们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如果这一切又都和六百年前的事有关联，就真的太可怕了。还有族里或许存在奸细这事。我们目前掌握的一些猜测和线索，不是正好跟多恶鬼王说的这些不谋而合了吗？”
　　现在的司马晴很冷静，眼中是一个家主该有的睿智和担当，可黔墨眼中所看到的她却并非如此：“小晴，我是司马家的犬神，你的犬神，如果你真决定了，我一定会尊重你的选择。但你真想好了吗？”
　　“你，什么意思……”司马晴怔怔，却手指已经下意识的捏在了一起。
　　“五百年一次的机会。无所不知的天书。先不说想看天书有多难，就以你的寿命，错过就不会再有第二次。这么重要的机会，你真想用在自己讨厌的司马家的事上？”黔墨眸中深沉，就像不见星光的黑夜，沉得让司马晴心里狠狠揪了起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的目光躲闪起来，神色早已经出卖了自己，昭示着这个问题的多余。黔墨太了解她了，了解到在他的面前，自己无论怎么隐藏都是徒劳。
　　他说的没错，这是错过就不会再有的机会，是任何人、乃至神都想抓住的机会。可她想知道的真相实在太多，而每一个又都是那么重要。
　　她不知道该怎么选。
　　她不知道该怎么选。
　　明朝阴司之乱束缚了司马家六百多年，多恶鬼王也因此追查了六百多年。六百多年的迷雾，关系司马家的过去和现在，更会影响司马家的未来。司马晴一直在心里这么告诉着自己，然而脑海中却还是抹不去黔墨的那些话：
　　“裴昶不是你喜欢的人吗，如果他的存在真被抹去了，那他才是没有半分线索能寻的谜题吧。这回不惜丢了家主位置也要出来，你最初不就是想问天书关于裴昶的事麽。司马家对你来说只是个牢笼，你也没有时间去等下一个五百年。我知道在你心里，裴昶远比司马家重要。”
　　裴昶远不司马家重要，真的是这样吗？
　　司马晴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可却始终得不到一个准确的回答。爱情对她来说，好像永远都是不会去考虑的东西，然而猛地回神，竟已被困在了迷局里——
　　他们没有拥抱，没用接吻，只不过才是在确认了彼此心意的初级阶段。或许那份喜欢和心动还没有孕育成爱，又或许，是突如其来的变故当了催化剂，让愧疚和自责的膨胀催生了她对那个最无辜男人的感情。
　　司马晴找不到答案，不清楚该如何选择。她只是心痛，黔墨为什么总要在这最残忍的现实上不放过自己。而这样做的他，眉眼间的表情却同样是那么痛苦。
　　三人骑上鬼驹，一路无话，带着无比压抑的气氛从冥界绝念海上驰骋而过。
　　那片海是幽冥同现世交汇的灰色地带，海中央生有两颗并蒂同根的红枫。那处的风景凄美极了，可作为往返阴阳、分隔两界的屏障，那景致也只有阴司的官员可以欣赏。
　　绝念海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任何生魄死魂经过都会被溶解在海水中化为虚无。如果不是有多恶鬼王领路，司马晴和黔墨也无法跨过这样的一片浩瀚。
　　在海的那头，曙光处便是出口，连接着东方大陆最荒芜的戈壁中最深的地缝。
　　“咿——”鬼驹嘶鸣，踏月而出，三人风驰电掣于星光之下，丝毫未察觉背后有那么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呵呵，真是出乎意料，竟还真去了阴司。”
　　那男人在月下独语，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嘴角泛起了笑意是那么狡猾，那么阴冷。
　　***
　　在这古老的东方大陆，世人都知晓不周山天柱一说，更知晓共工怒触不周山、女娲用五彩石补天的故事。而现今关于不周山的真实位置众说纷纭，也多亏了司马家在《山海经》已公开的十八卷里把很多信息都写的含糊其辞。为的就是让真相显得扑朔迷离，难以追查，如此才能维护一个健康的世界观。也只有那些知晓真相的才明白，真正的不周山在共工氏族被剿一战后就已不复存在。
　　当年一战天崩地裂，不周山天柱倾塌，共工氏破釜沉舟的愤怒最终没能拉天地共归于尽，反倒自食其果被不周山的坍塌覆灭，就此和不周山一起沉入了弱水之渊。
　　数千年来，弱水之渊被现世考证为围绕昆仑山脉的几重环水，亦有不周山即昆仑一说。但事实上，昆仑是昆仑，不周是不周，两处相近，可真正的不周山早成残骸，已经在弱水之渊不为人知的深处沉了不知不少月岁，而共工氏的遗迹，也一直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