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凰翡看了秋拣梅一眼。
君王话中意思再明显不过,说到底还是对她不放心。
女子低眉想了片刻,道:“圣上厚爱,臣女便替勉知讨个彩头吧。”
她错开了秋拣梅,直接将话题落在了儿子的身上,这多多少少令皇帝有些诧异。君王脸上的笑容凝住,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想为他讨什么?”
“勉知身在相门,身份自然显赫,亦不曾缺衣少食。将来长成,少不得我夫妻二人亲自教导,也无需名师鸿儒。从古至今,富家子弟多为骄奢,我夫妻二人竭力教导之余,终归不如他自学自律。”
她说了这么一大堆废话,到底也没说要替儿子讨什么赏赐。帝后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就看到止戈郡主慢吞吞地将视线转向了太子殿下。
“若能得到太子殿下鞭策,相信我儿必定勤奋好学。”
荆自影吓得一口散糕呛在喉咙口,忙狠狠灌了一口茶,目光如炬落在白凰翡的身上,生怕她接下来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在众人的注视下,白凰翡起身,遥遥地朝堂上君王拱手,请道:“臣女想让勉知拜为太子师,将来学有所成,可以入青云宫教导太子!”
此言一出,荆自影愣住了;帝后也怔了,就连秋拣梅都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了白凰翡的身上。
一个出生才四个月的婴孩,成为太子之师,这要是传出去,岂非滑天下大稽?可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笑,反倒是眉头越蹙越紧。
太子今年已经二十四,即便此刻登基称帝,也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是要拜师,也得是公孙忏那样的名家大学,才配得上太子师这个名号。
可白凰翡此刻说的,确确实实是要让自己儿子成为太子师!
她便是说秋拣梅,太子爷不会如此震惊,毕竟那个男人的心计才学他是清楚的。
荆自影的目光往偏殿睇了一眼,想着那个裹在襁褓中的小肉团,刚才他不过匆匆瞧了一眼,既不像秋拣梅那样病态苍凉,也不似白凰翡那样消瘦,白白胖胖的,甚是讨喜。
可讨喜,不代表他喜欢。更何况,他父母都这幅德行,由他们亲手调教出来的人,简直是两人的合体,德行可想而知!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母后,指望这位一向心软慈善的一国之母,替自己说说情。
可太子爷忘了,他这位母后,一向喜欢止戈郡主的。对于白凰翡提出这个可谓无礼的要求,皇后在微怔片刻后,报以微微一笑,并未开口多言。
荆明正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褪去,眸子里蕴出一股居高临下的凛然气势,沉沉地盯着堂下的女子。
此人何等的聪明,又是何等的不肯吃亏!
许久之后,君王才沉沉地开口,“准你所请。”
“父皇……”太子的一声哀嚎,在君父沉沉一瞪眼中,消了音。他不露声色地咬牙切齿,看向白凰翡的目光如刀如剑,恨不能将她扒皮拆骨。
止戈郡主轻飘飘地向他递来一个微笑,旋即又道:“既然是拜为太子师,便马虎不得,须得昭告天下,择吉日行拜师礼。”
“郡主莫要得寸进尺!”太子爷扣紧了牙关,皮笑肉不笑地凉凉道了一句。
白凰翡十分无辜,“太子择师,这是章程。”
君王看了看太子,再看看白凰翡,大手一挥,准了。
太子欲哭无泪!
秋、白夫妇陪坐一回,见日头已经偏西,方起身辞去。太子相送,出了白宫,他拦住夫妇二人,先问秋拣梅:“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秋公子云淡风轻地弯腰揖礼,“我们夫妻同心。”
太子又瞪向了止戈郡主,奈何陈年阴影太过深刻,只好收起眼中杀气,咬牙道:“本宫知道郡主心里不好受,可为难你的是父皇,你又何苦拿本宫撒气?”
“古语有言,父债子偿。”止戈郡主微微一笑,“殿下既是我儿的学生,论辈分,是不是该唤一声师奶奶?”
荆自影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挠他,闹得他浑身不自在,只想把眼前这人揍一顿才舒服。
瞧他一副恨不能将人生吞活剥的表情,白凰翡倒是十分开心,一本正经地道:“儿子都给你们了,还不能占点便宜吗?买卖可不是这样做的。”
荆自影被他一句话堵的没话说。
夫妇二人一路无话,回到梅庵后,秋拣梅先去看了儿子,哄着他睡去,方至寝屋来。
白凰翡正围着炉子剥柑橘,见他来了,随手分了一半给他,问道:“漓江明天要带着李姝回门,咱们后日再回去。明儿个你有什么安排?”
秋拣梅在她身边坐下,应道:“倒是没什么安排。听说公孙先生回来了,倒不如去坐坐。”
白凰翡应了声,二人便没了话。
火炉里的炭火噼里响着,火光映出两张白皙的面庞,将二人眉宇间的欲言又止蕴出几分暖意。
良久之后,白凰翡唇畔露出一个苦笑来,十分怅然,“我这一生从不肯低头,到底还是把儿子都输出去了。”
秋拣梅心头一痛。他这一生,何尝不是机关算尽,到头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入宫为质,也无能为力吗?
“待的阿文大了,他会明白的。”
他能说的,也就这么一句。
对于三十八年前那桩旧案掀起的风浪,因着春节的到来彻底被人们淡忘,国定,民安,对于这天下万民,对于名学大家都是不坏的结果。
可对于历经沉浮的止戈郡主来说,这世道予了她太多的不公平。可幸而老天爷并未绝了她的路,让她嫁给了秋拣梅。
秋公子虽然久病缠身生的羸弱,但至少,他是一心一意待她的。
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婴孩,不时扮鬼脸逗得小娃娃‘咯咯’直笑,还一边念道:“将来长大了,可不学你娘那样!”
被拦在门外的白凰翡脸一黑,暗戳戳地在秋拣梅身上掐了一把,“等行了拜师礼,就把他扔青云宫去吧。”
秋公子哭笑不得,“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玩笑一回,公孙忏才将二人迎了进去,却并非是去主院,而是一路去了深宅内的祠堂。
祠堂内整齐地列着公孙祖先的灵位,头前一个,是二十五年前去世的太息殿下及其妻子,二人死后同葬一墓,连牌位都是同用的。
灵牌上书:公孙女幽及其夫之灵位。
老先生自己先为二人上了一炷香,随即让夫妇二人上香。
“按理,沉冤昭雪,殿下的骸骨该移向王陵,只是老朽懒得来回折腾。他们居在何处,便由你来定吧。”
白凰翡微微一笑,“比起王陵,他们应当更希望能合葬于此。外公懒怠折腾,我也懒怠折腾,想必他们也懒怠折腾,不如维持现状的好。”
公孙忏也不强求,三人出了祠堂,去厅上说话。
公孙忏说起秋山郡的情况,道:“老朽已经安排了秋山郡居民悄悄撤离,安排民兵驻扎,防线也往内拉,驻扎在泗水前出百里的山上。一旦拓跋起兵,进退皆可御敌。”
白凰翡起身揖礼,“多谢外公了。”
公孙忏道:“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你心系白家是好,莫要再起什么心思了。”
白凰翡应了声。
在公孙老宅逗留一日后,初三日又往白府去,白凰翡少不得又吃了儿子一回醋,更加坚定了她将儿子早早送入青云宫的想法。
这日初五,上到相府下到平民,都还在互相走亲串戚,知府大人林滨却急急忙忙地乘上那顶彰显身份的轿子往小台池赶去。
与他同行的,是年前升任刑部特别机构组组长的柳青书。
小台池是皇家行宫,死的虽然是个罪犯,但好歹是个王爷。原本,这件事是轮不到林滨走这一遭的。
但刑部尚书偶感风寒,没法走这一遭。而他身边的刑部侍郎陈由俭已经被处决了,柳青书到底年轻,虽然顶着特别机构组长的名号,到底压不住场子,故而只好托了这位青天老爷随着同去一趟。
因八闲王一事,小台池的编制曾经撤换了重新编排的,只在帝王春秋行猎时才会由禁军接手。由于荆庭身份特殊,他被羁押在小台池,这里随着也由禁军接手,新任禁军统领许琳琅亲自负责。
是以,林滨同柳青书来时,许琳琅早已到了。
许琳琅将二人迎入屋中,同他二人道:“虽有推脱之嫌,但末将也是实话实说,至于真相如何,请大人自行判断。”
她说着话,请二人去高案后头看布防图。
“按照皇上的意思,怀安王居在昔日皇上下榻的主屋,这里有两道门,各有四人把守。附近七院十二曲廊,每个通道口各有两名禁军把守,各个哨岗之间可互见。行辕外头是猎场,设有十步一岗,五人小队的移动巡逻每半盏茶的时间一个来回。上小台池的明哨十步一岗,每个哨阁之间还设有两个暗哨。”
她说完后,见二位大人皆蹙眉沉思,又接着道:“小台池上所有禁军都已经叩下,请大人示下。”
第二百九十一章:太子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