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漓江跟了白凰翡这么久,多少学了些她捉弄人的性子,不甘心每次都是自己被捉弄,偶尔也想着要捉弄回去。军务不繁忙时,他也会伙同下属同将军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
然而,白凰翡那顽劣性格是从小生就的,只许自己捉弄旁人,哪里肯在旁人处吃半点亏?每次被他们玩笑后,都是要在别处讨回来的。
战争过处就有死亡,有死亡就有遗孤。军中有令,行军途中若遇孤儿弱女,能带携一程的,都尽量将人带上,还因此设立了援救营。通常被救起来都是些小童,而军营中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哇哇啼哭的小孩对他们来说就是噩梦。
白凰翡的报复,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又一本正经的令人无话可说。
比如,没事叫他们去援救营照看顾小孩,或者是去刑讯营看他们逼供,再比如,逼他们同自己过招,打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白凰翡。当然,远离也没用,最终还是被凰翡将军讨要回来。
白漓江一句三顿地将他被解职的事说来,准备承受暴风雨时,白凰翡却只是抬手大气地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你的前程不在宫墙之外。”旋即阔步入府。
白漓江讶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宽松的绯色衣衫被夏风吹着,仍旧掩藏不住消瘦身形。虽然步伐变得缓慢而沉稳,但依旧不难看出昔日的大将之风。
秋拣梅缓步上来,同他比肩而战。视线顺着望了出去,微微一笑,问道:“夫人的脾气是不是温和了许多?”
白漓江顺从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又猛烈地将头摇晃了好几下。他太了解凰翡将军的性子,此时不报,是因为时候未到!
二人进屋后,见老将军正在广场上武双锏,白凰翡靠着花坛里的银杏坐着。双眼半眯着,斜斜看着白发须眉的老人。
老人的锏法早已娴熟,一举一动犹如行云流水,自然流畅,浑然天成。
秋拣梅同白漓江缓步行来,在她身旁站了一会儿。
白漓江指着银杏树,悄悄同秋拣梅咬耳朵,“听青姑说,长姐小时候偷偷爬到树上看爷爷习武,被爷爷发现后,将整个广场周遭的树都砍了个光。”
秋拣梅看了白凰翡一眼。
白漓江又道:“后来长姐也学精了,改趴草丛里了,然后爷爷下令把周围的草拔了个精光,改种仙人掌。”
秋拣梅四下一扫,广场四周光秃秃的,半颗仙人掌的影子也没见到。
白漓江凑近了一些,道:“长姐被仙人掌扎了一回,一个人闷声闷气地割了一晚上。”
秋拣梅轻笑出声。他虽然知道白凰翡的性格,以为她只是待人不同罢了,不曾想她还有如此一面。
白凰翡的声音懒懒地传来:“太子妃驭夫有道,常为众人津津乐道。等下见了姝妹妹,我倒是要好好论一论。”
白漓江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白凰翡觑了他一眼,没再做声,视线又看向了白奕。却见老将军已然收了双锏,正往自己寝屋行去。她也起身来,却是往白漓江的西园去,“我去找姝妹妹说说话。”
“长姐……”白漓江连忙拉住她,“李姝不在府上。”
白凰翡一耸肩,无奈道:“好不易出来一趟,但真不凑巧。”
白漓江松了手,垂眉道:“她不会回来了。李世绩告老还乡,她要跟着父亲回乡。”
白凰翡长眉一挑。
秋拣梅一旁解释道:“少夫人送到梅庵的那支参有毒。”
白凰翡想起来,那支参被送到了主院,随后传来相爷病情加重的消息。
“你就为了这个,将李姝赶出去了?”
她素知白漓江不善权谋,也不希望他懂得这些,可实在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天真,“李姝要害我,还亲自把有毒的参送到府上?你以为她和你一样,是榆木脑袋吗?”
一句话吼完尤不解气,白凰翡抬起一脚踢在年轻将军的小腿上,蹙眉道:“去把人请回来。”
白漓江身子侧了一下,却倔强地没有动。
“当初她嫁给我,本就只是为了她父亲。现如今她父亲也平安归故里,咱们两个也好聚好散。何况,是她自己要走的,又不是我赶她的。”
白凰翡气极,又踹他一脚,“但凡你能稍微动点脑子,都知道这事另有隐情。照你的性子,恐怕什么也没问,就把罪名扣到她头上了。天子赐婚,就是装你也要好好待她,你倒好,直接把人丢了。将来有人拿这个参你一本,你到了圣上面前,也是这幅样子?”
白漓江脖子一缩,往旁边挪了两步,嘴里仍道:“到了圣上面前,我自有辩解。反正当初他赐婚时,也没征求过我的意见……”
白凰翡牙疼似地一吸凉气,气的话也不想说,挽起绯衣袖口,目光四处扫视寻找衬手的家伙。最后,她的视线定在了白漓江腰间双锏上。
白漓江连忙死死地按住双锏,“长姐,这个太痛了。”
“放心,我掂量着不打死你。”白凰翡向他靠拢一步,“左右你也不要前程,留着你用处也不大。”
白漓江往秋拣梅身后躲去,“不过一个李姝,离了她我还不能活了不成?”又拉了拉秋拣梅的衣服,“秋公子,长姐这样会动了胎气的。”
秋拣梅少不得劝道:“漓江也是担心你。”又同白漓江道:“拓跋和亲的队伍不日就要来都,就怕他们来者不善,将军随时都要启程赶去秋山。一旦有人拿这件事来参你,便是一根困住你的绳索。李尚书还未离开,现在去还来得及。”
白漓江被他如此一说,立时反应过来,有些不安地看向白凰翡。后者狠狠一瞪,他立即钻出门去。
待白漓江没了影,秋拣梅方笑道:“经由这次的事,白将军今后遇事当会三思而行。”
白凰翡蹙着眉头瞪了他一眼,“可怜了李姝。”又转了话题,问道:“那支参的事有着落了吗?”
秋拣梅牵着她往老爷子的院子去,一边说道:“此事的症结不在梅庵,便再让漓江历练一次也无妨。”
二人一路闲说至老爷子院中。
白奕已经取了一件黑底白纹的宽袍披在肩上,在院子里的凉亭下摆起了棋局茶具。亭上的刺梨花开的娇艳,粉粉嫩嫩地藏在大片大片的绿色中,微风一起,恰似彩蝶翻飞。
白凰翡神在在地在老人对面坐下,示意秋拣梅生火烧茶。她执黑子先行,白子紧随其后。二人的棋路仿佛经过千百遍的演化一般,每一步都不假思索,却又扣人心弦。
正是酣战之际,茶香缭绕,文弱公子素手捧了两杯上来,打断了持续激烈的战局。
爷孙两个各自吃茶,老将军抽空问道:“拓跋和亲团不日就要入都,太子安排的如何了?”
秋拣梅敛襟坐下,恭谨地应道:“太子早已安排妥当,不会失了国威。”顿了一下,又道:“城防和宫禁两处,太子同两位大人商量过后,两位大人恐怕还会来一趟梅庵,不知爷爷有何话嘱咐?”
白奕将目光转向了白凰翡。
白凰翡正盯着棋盘上相争的东南一角出神,似乎并未听二人说话。
老人悠悠一叹,“拓跋蛮子生性狡猾,他们野心早已显露,此番前来绝非没有准备。宫禁与城防是圣上最后两道屏障,切勿疏忽。陈渡在这个位置上待了这么多年,也算有些心得。老夫就怕那许琳琅年轻气盛,容易受人蛊惑利用。”
白凰翡眸子里一亮,抬手落下一字,随即一脸得意地抬眸看着老将军。
白奕循声望去,眸子里微光流动,好半晌,才叹道:“排兵布阵,你确是个鬼才。”
白凰翡将手心棋子一扔,十分慵懒地往秋拣梅的身上靠去,讪笑道:“行军打战,比的不就是谁谋人算心的本领高一筹吗?”她端起茶抿了一口,脸上又恢复了爽利的笑容,“关于许琳琅爷爷只管放心,此女一心在朝中展露锋芒,行事必求稳扎稳打。大不了,我再煞煞她的锐气……”
秋拣梅忙道:“阿文也说过,夫人如今不宜动手。”
白凰翡笑笑,“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有太子和你在,这些事我也懒得管了。”说着话,已经打了个哈欠,起身辞道:“孙儿乏了,让夫君陪爷爷杀几局吧。”
白奕招招手示意她去。
白凰翡行了两步,又转头瞧了一眼老人,叹道:“爷爷如今老了,比不得年轻的时候,该养着的时候还是好好养着,别动不动就舞刀弄枪。”
白奕冷哼一声:“荆国还没几个能在我手上走满百招的人。”
白凰翡笑道:“那是从前。如今大家都看在你年老位高的份儿上,不好同爷爷计较。前些日子瞧着漓江练双锏,其势不输爷爷!”
“那小子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白奕蹙眉瞧着在他面前玩心眼的女子,“想让我多敲打敲打他,就直言。”
白凰翡‘啧啧’两声,转身朝老人揖礼,笑的坦然,“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第二百六十五章:姜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