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禁足东宫的消息还未完全散开,紧接着皇后请罪,被荆皇以“恃宠而骄”的罪名幽禁于冷宫,不许任何人探望,连第二日的早朝都罢了!
满朝文武除了白弈,无一人知道其中内情。可敬武军侯离了紫武宫后,一言不发地回了白府,闭门谢客。
消息一路传出高墙,飘入寻常人家。各种揣测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茶楼酒馆,大街小巷,但凡有人的地方,都会有关于皇后与太子的声音。
有人说,这不过是后宫女人荣宠兴衰的故事,即便是中宫皇后,也有颜老色衰的一天。
也有人说,这件事本身是太子的事,只是皇后横空插了一脚,惹怒了君王。
更有人编了一出后妃之间争宠斗艳的戏码,讲的绘声绘色,煞有其事。被刚巧路过的知府大人听了去,请去知府衙门吃了一顿板子,外加三个月的牢饭。
林滨在枫城知府这个位置上待的久,这偌大城镇稍有风吹草动,他都能理出一个大概得框架来。可这一次,他也看不懂了。
皇上提审太子侧妃,禁足太子;皇后脱簪请罪,得罪天颜被幽冷宫;太子获释,太子侧妃却入了内廷……
这几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老林,你说说,这止戈郡主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还不等林知府将这件事想透彻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声音远远地飘进了他办公的厢房。紧接着,脚步声传来,陈渡在知府大人满脸嫌弃的神情中推门而入。
“我这知府衙门好歹是官暑,你能不能走一次正门,等人通禀一回?”看着还穿着甲衣的总兵大人,林滨也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多少次。可眼前这人,仗着自己身手好人缘好,该爬墙的爬墙,该直闯的直闯,从没按规矩办过。
陈渡将腿一抬,轻车熟路地往知府大人办公的长案上一坐,娴熟地捞起桌上的茶杯吃了一口茶,再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这才嬉皮笑脸地道:“我一通禀,你就不在。”
林滨翻了翻白眼。
陈渡倒也不再和他贫嘴,接着刚才自己在外头嚷的话,继续道:“今儿个,花月坊从离崖运了两车皮草来,拿着郡主亲笔所书的通关文牒。我去查了查,有牛、羊等常见之物,也有狼豹等物。不仅全剐的生皮,全在半年以内的。”
林滨听到这里,将眉头一皱,细小的双眼灵光乍现:“按照我国律法,不得私自剥取家畜生皮;不得私自猎杀不满两岁的动物!这一车的毛皮是怎么来的?”
陈渡抬手拍了拍好友肩膀,一副任重道远的神情,“这毛皮从何而来,就要靠青天老爷抽丝剥茧查出真相了。”
林滨瞪他一眼,“这样事你也开玩笑!”说话就起身,却被人一把按着又坐下了。
“人已经带到衙门了,货也一并送来了,怎么处置不差这点时间。我这还有另外一件事,”陈渡又捞起茶杯灌了一口,“我去相府找郡主追问通关文牒的事,正好碰到太子爷从相府出来,脸色难看的很,就略打听了一下。太子和秋公子吵架,似乎为的是皇后的事。听那小子的意思,当时太子差点把秋公子杀了!”
林滨将双眼瞪到最大,死死地盯着那张嬉皮的脸,宽厚的眉头往中间挤了挤,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皇后的事与秋公子有关?”
“我哪里知道?”陈渡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敛了笑容,“脑力活一向不是我的强项,这不是找你来分析分析吗?另外,怀安王到梅庵去找白凰翡,被拒之门外;白府那头也出事了,下头巡逻的人看到白将军的夫人哭着从白府跑出来,回了娘家。”
饶是情形复杂,林滨还是没忍住挤兑好友一句:“堂堂城防总兵,跟个长舌妇似的。”
陈渡忙为自己辩解道:“我这是消息灵通,像你这样天天呆在屋子里,对外头的形势一无所知。”
林滨懒怠同他讲,拾起自己的纱帽戴上,起身整整官服,叮嘱道:“今后止戈郡主的事你少管;至于白府,人家夫妻间的事要你瞎操什么心?守好你的城门就行了。”
语毕,也不给陈渡说话的机会,快步离去了。
随着皇后被幽禁的消息传开,整个枫城人心惶惶,当然,更多的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
倒是梅庵,因有秦家小姐在,免于世俗烦扰,十分清静。
白凰翡一觉睡到了晌午,醒来时还觉酸软的很,让青姑扶着她去廊下坐着,到底提不起精气神来,只是躺在藤椅上虚眯着眼看院子里游动的竹影。
秦文坐在她旁边看医书。忽然见红儿从院子外头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秦小姐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又是谁来了?”
红儿答道:“是庵里的娘子。”
秦文一时无声,随后问道:“你见吗?”
“姑姑难得来一趟,见见无妨。”白凰翡说着话,强撑着要起来,浑身实在提不上劲儿来。
秦文按了她一把,“别逞能了。”转头吩咐红儿:“请娘子进来。”
上官甫仍旧是一身青灰的僧衣,手持拂尘,一举一动都是出家人的沉静出尘。秦文搀着白凰翡起身,后者略略一欠身,赔笑道:“让姑姑见笑了。”
上官甫将她上下一瞧,伸手搭着她的手腕将人扶了起来,脸色却突然一变,看向了一旁的秦文。
秦文被她这一眼看的心惊,勉强振作精神,不甘示弱地回视。
上官甫却云淡风轻地收回了视线,示意白凰翡坐,自己也在对面坐下。
“本该早些来看你,只是懒怠出门。”上官甫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包来,递到了秦文的手中,“身无长物,这香包便当是给你腹中孩儿的见面礼。”
秦文捏着那枚香包,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白凰翡起身道谢,“姑姑客气了。待到勉知出世,凰翡携他登门道谢。”
“勉知?”上官甫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两个字,沉沉的眼眸中微光流动。
白凰翡点了一下头,“他父亲起的,上官勉知。”
上官甫微露笑颜,“他一向有心。”
白凰翡不明所以。
上官甫却不多说,起身辞去。
白凰翡忙叫人红儿相送,上官甫却示意不用,临走到院子门口时,她转身说道:“你的性格同你父亲无二般,成也道义,败也道义。上官家的未来,全在你一人之身,还望凰翡多多垂怜照拂。”
白凰翡眉心微微一跳,细想不及她这一席话的含义,院门口的人已经不见了影。
枝头的残花败叶已经被彻底清理,含苞的美人红如朱砂一点藏在一片青翠中,时不时被风寻了出来露出一角,犹抱琵琶半遮面。
秋拣梅一路思索,脚步显得更加沉缓,直到上官甫到了近前他才反应过来。
“姑姑。”
上官甫的目光中露出些爱怜,上下将他打量一番,问道:“你父亲的身体如何了?”
秋拣梅应道:“安心调养,月余便可痊愈。”
上官甫点了一下头,视线往身后的翠竹小院睇了睇,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这样瞒着她,她若知道真相,未必肯善罢甘休。”
秋拣梅低眉苦笑:“她那样鬼精的人,哪里能瞒得住?”
“太过了解,也不知是福是祸。”上官甫抬手抚了抚文弱公子的鬓发,“你们两个的悟性都很好,不会陷入姑姑这般绝境。”
话音落下,那只略带冰凉的手也慢慢地滑落下去,青灰色的身影擦着青衫而过。
“姑姑……”秋拣梅回身唤了一声,伸出手牵住了女僧的袖口,“拣梅还想听姑姑诵经。”
“你都能倒背如流了,不需要我再为你诵经了。”稍稍一停的脚步再次迈开,女子沉稳的声音随风飘来,“勉知出世后,记得带他来看看我。”
秋拣梅弯腰长揖,待再起身时,青石板道上空无一人。他在原地站了好久,久到冷风钻入袖口时,才转身回了梅庵。
白凰翡又在廊下睡着了,秦文在一旁翻看着香包里的东西。都是些草药,并无害处。见到秋拣梅来,她将手中的香包递了过去,“娘子送的。”
秋拣梅眉眼一低,瞧了瞧那个香包,压低了声音道:“让她收着吧。”
秦文看了熟睡中的白凰翡一眼,眉头微微一皱,道:“我总觉得,娘子看出了些什么来。”
秋拣梅入廊下坐,颔首道:“姑姑幼年时曾经学医。”
秦文更是不解,“既如此,上次上官伯乐下毒,她应该能看出来才对!”
“看出来又如何?”秋拣梅苦笑道:“姑姑渡了我,却没能渡大哥。在她心里,大哥有这个下场,她也有责任。都说人死如灯灭,她是想一死赎罪罢。”
秦文不甚理解,陡然捏紧了的手上的香包,“你说过,她轻易不出庙庵……”
秋拣梅合了一下眼,好半晌才将满脸的哀色压了下去,“她的事,自有童儿料理。身在红尘外,心却困于红尘中。这些年,她一直很痛苦。”
秦文惊得无话可说。半晌后,她将香包搁入白凰翡的手中,快步离了梅庵。
第二百六十二章:红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