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凰翡同太子妃交情不深,匆匆见过几面,对这个女子唯一深刻的印象便是她在处理琉璃月这件事时的雷厉手段,虽说令她妒妇的名号更加敞亮,但同时也替太子挡去了不少风声。如此看来,但真是耳听为虚了。
太子在朝中势单力薄,近来与皇帝的矛盾愈发明显,只可惜没有一次占了上风。他要想有所作为,须得朝中有人,而朝中那些不得重用的,自然也想着另投门路。只可惜荆自影平素没什么不良嗜好,金银钱财一概不管用,加上有太子妃把关,有个美人也不敢往太子身边送。如今太子妃开了这个先例,主动替太子张罗侧妃的事,不管此番迎娶的侧妃能不能对太子有所助益,至少能让那些望眼欲穿的人看到一丝希望。
只要朝中那些人能表现出偏向太子的意图,无论好坏都有可利用之处,如此看来,倒不失为帮助太子的良方。
白凰翡不禁叹了一声,似公孙无虞那般聪慧要强的女子,要下定怎样的决心,才能将新欢送到太子面前?得妻如此,也是他的造化。
青姑听她这一声叹,也跟着叹了一声。“自个儿家里都一团糟呢,还有心情担心旁人的事。”
白凰翡笑笑,“太子迎娶侧妃也不是件小事,青姑替我准备准备,初八日入青云宫恭贺太子。”
青姑不确定地道:“小姐但真要去?”
白凰翡道:“若按正经身份,太子须得唤我一声姐姐,怎么能不去呢?”
青姑低眉瞧了瞧搭在膝上的双腿,担忧道:“今时不同往日,老婆子是怕小姐这一去,吃亏了。”
“吃一蛰长一智,多吃些亏,总不是什么坏事。”白凰翡淡淡一笑,不雅地打了个哈欠,起身道:“我乏了,去睡会儿。”
青姑应声,瞧着她往寝屋方向去了,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出来,忧上眉心。
四月初八是个黄道吉日,天色才亮白,阳光便透过云蒸霞蔚,为才经历过风雨的枫城拉开一张靓丽的帷幕。
太子纳侧妃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荆皇下了令,可酌情大办,满朝文武尽至云宫恭贺。
公孙皇后本是缠绵病榻,又因荆和硕的死痛哭一场,彻底病倒不起,只打发了田麽麽送了贺礼。皇帝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于众人面前露了面,便协同白老将军与上官谦去了后院里说话。
帝后不在,众人情绪顿时一松,眼瞧着新人行过礼拜了堂,于庭院中摆开宴席,各自吃喝说笑,不亦乐乎。只听得门口小太监高声唱道:“止戈郡主到,秋公子到。”
群臣手中银筷一顿,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青云宫门口。
只见秋、白夫妇并肩缓缓而来。文弱公子一身青衣衬着面色苍白,双手笼在袖中,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这是他一贯的模样。令众人惊讶的是他身边的女子。
白凰翡身穿黄衫白裙,足蹬红色银纹软靴;一条红色流苏垂到了膝上,系在两块金镶玉麒麟腰珮上,腰珮则是用一根红绳穿在斜襟对口纽扣上;一头乌黑的发在头顶挽了个发髻,散了两缕从肩膀搭上前胸;双手负后,一脸笑容可掬,竟是个女孩家该有的婉约模样。
可她这个婉约笑容落在群臣的眼中,仍旧携着腥风血雨雷霆万钧。他们没有忘记这个女人曾经统领千军万马,更没有忘记她在荆国掀起的风浪。她是荆国的凰翡将军,也是止戈郡主,哪怕如今嫁为人妇怀了身孕,也无法遮掩住曾经的光芒。
太子不在,太子妃又在别苑陪同命妇,青云宫太监总管牵福小跑着上前来,吩咐人领秋公子与止戈郡主分别入席。
白凰翡应声,随着小太监往别苑而去,途径一蔷薇花圃时,见一红衣姑娘在里头摘花,她便随意寻了个理由打发了小太监离去,往花圃的凉亭中一坐去。
那姑娘也不嫌扎手,将一大捧蔷薇花拢在臂弯中,一转身,便看到亭中的黄衫女子朝她遥遥招手。在原地迟疑了片刻,行入凉亭中,立在一旁不说话。
白凰翡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一张娇俏脸蛋被胭脂遮掩的瞧不出原本的模样,纤细十指拢着花束,大约是因为紧张,整个身体僵硬的。
白凰翡请她坐下,问:“听说娘娘是米卒人?”
红衣姑娘坐下后更显局促,应道:“是。”
白凰翡侧头细想片刻,疑惑道:“听闻娘娘祖上世代为宫中御医,至令祖父时,更被昭武先帝赞誉为无双妙手。可为何令尊却不继承家族传统,安心在米卒做个乡野郎中?”
红衣姑娘紧张地咬了咬唇,抖着双手将臂弯里的蔷薇花放在雕花青石桌上,十指缩回桌下,紧张地搅动着衣角。低着头筹措了半晌,方道出一句:“人各有志。”
白凰翡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想了想,又问:“娘娘喜欢喝茯茶吗?”
红衣女子诧然地抬头看她,没说话。
白凰翡继续道:“曾有故人特意从米卒送了茯茶来,只是可惜,我吃不惯那个茶,若是娘娘喜欢,改明儿送来。”
“茯茶无论是栽种、采摘、炮制都比旁的茶叶要精细些,味道也浓郁些。郡主常年行军在外,不惯吃茯茶也是正常,稍有不慎,便会醉茶。”
女子细软的话音令白凰翡的脑海中飘过些不好的记忆,轻轻咳嗽一声,掩饰过去。
红衣女子被她这一声咳嗽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爬上双颊的舒爽笑意立即散去,又紧张地低下了头去。
白凰翡心中叹了口气,想着楼青凤那样精明,她留下来的人即便不是机关算尽,也该稍稍有些心机才是。这李蔷薇怎么看都只像个深闺小姐,对自己毫无助益。
夏风吹来,满院蔷薇香浮动,沁人心脾。白凰翡伸手拨了拨桌上的蔷薇花,手指被刺划了一下,有血丝露了出来。她却丝毫也不感觉,顺手将那支蔷薇花拿了起来,凝声道:“蔷薇花懂得用刺来保护自己,却还是免不了被摘下来的命运,归根到底,不过是这些刺太软,不足以保护自己。”
她站起身,随意地将花扔回桌上,举目四眺,入眼处青砖黛瓦点缀着花草葱郁,在炎炎烈日下透着一股清凉。她的声音也含了一丝凉意,“在这个地方,没有足够保护自己的刺,是活不下去的。”
李蔷薇浑身陡然一颤,缩在石桌下的双手不自觉地屈了屈,狠狠地咬了一下唇后,坚决地道:“我可以保护自己。”
白凰翡迎风而立,一身黄衫被风撩拨着飘动,连带着腰珮叮当作响。她回头看了红衣女子一眼,将她满眼的愤懑收入眼中,析出几分讥诮来,“蝼蚁能苟活,不是因为它对人无害,而是它的命在人的眼中,随时可以取走。我话尽于此,娘娘好自为之。”
她一句话说完,就要拔腿离去,衣服却被人轻轻一拉,脚步也就顺势停了下来。
李蔷薇轻轻地拉着飘起来的黄衫衣角,一袭品红长衣在风中轻微地颤动,衣身绣着的蝶戏百花似乎也活了过来。她的头是低着的,有液体滑落在衣襟上,将金线绣的鸢尾花颜色染深了一些。
她身子娇小,才到白凰翡的肩头,此刻低着头就更显得矮小。
白凰翡虚眯着眼,眼皮往下耷拉着,神色已有几分冷峻。
“家里就剩下我和大哥了。”李蔷薇的手慢慢松开衣角,虽然极力抑制着情绪波动,但说话时仍带着颤音,“姑姑说过,她若出了事,郡主可以帮我。”
白凰翡长眉挑了挑,眸中有精光跳过,“我帮不了你。”长腿向前一迈,出了凉亭,沿着半丈宽的石道离了花圃。片刻后,又折回来问:“别苑在哪里?”
李蔷薇见她折回,先是一喜,尔后愣了一下,方指了个方向给她。
白凰翡不动声色地顺着她指的那个方向去了,才过篱笆墙,便听到高院后头传来的嘈杂声音。她一向不喜这样热闹喧嚣的场所,与其听这一堆妇人嚼舌根,倒不如找个人酣畅淋漓地打一架。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她又摇了摇头,想着要打架也得等肚子里这个小家伙落地后再说。
她正在纠结是否进去,迎面一女子行了出来,正是白漓江之妻李姝。
二人一个照面,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微笑,颔首致意。李姝疾走两步,上前来行了礼,“太子妃还在念叨着,说郡主一向不爱热闹,今日未必会来。”
“出来散散心。”白凰翡目光往她身后扫了扫,见无人跟来,问道:“宴席未散,你去何处?”
李姝笑道:“才刚似乎看到太子侧妃,不知真假,寻了个理由出来瞧瞧。”
白凰翡不动声色道:“若是个红衣姑娘,在后头的蔷薇花圃里摘花呢。”顿了一下,她笑道:“倒也是个古怪的人,哪有新娘子瞎跑的。”
李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妾身以为,郡主一向不拘小节。”
白凰翡不置可否,里头声音越来越高,令她心情莫名的烦躁。拱了拱手道:“烦请姝妹妹替我向太子妃告声罪,略有不适,这宴席便不去了。”
李姝被她一声‘姝妹妹’唤的在原地愣了半晌,等她反应过来时,止戈郡主已经没了影子。她皱了皱眉,唤过一名宫女同她说了几句话,便又折回苑中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蝼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