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幽这一辈子都规规矩矩,一言一行都端着一国之母的风范,没有半点话柄落下。即便被人陷害禁足云宫,她也十分耐得住性子,不急不躁。可白凰翡入狱的消息,却让她连片刻的等待都觉得漫长而枯燥。
她没能等到紫武宫那扇宫门开启,便又回了云宫。一入寝殿,便让近旁的人都下去,只留了田麽麽在身边,漠然地道:“父亲回宗祭祖,本宫不能亲至,你带些前些日子圣上赏的茯茶回去,替本宫尽一尽孝心。”
田麽麽是跟在她身边的老人,主子什么心思看一眼便知道。得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指令,并不多问,点头应下。
公孙幽将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靠坐在凤榻上。因为出门的急,并未精心打扮的容颜有一丝憔悴。凝眉想了一下,又道:“本宫近日越发觉得体乏,玉檀春不多了,你出宫一趟就顺道带些回来。”
田麽麽本能地应下,随后又觉得不妥,为难道:“老奴所知,停云酒坊已经关闭,酒肆也早早就歇业了。这玉檀春却是停云酒坊老板娘冬月的独家密酿,老奴担心未必能寻来。”
公孙幽不动声色道:“那冬月与丞相府二公子交情匪浅,你去一趟相府,向他询问个去处。”
田麽麽恍然大悟,应声而去。
公孙皇后独自倚靠在垫着百鸟朝凤拈羊毛毯上,揉弄额角的右手小指与无名指带着长长的护甲,护甲上点着细小晶亮的水钻,暖黄的光从上头折射出来,却是寒凉的冷漠。
王清晨拿白凰翡的名头是杀人嫌犯,按照流程,须得过堂审问。为了不引起骚动,刑部尚书特特将审讯的时间压后,直到了太阳落山,酉时末刻才开衙审讯。奈何,他低估了众人看热闹的好奇心。
白凰翡被带上刑部公堂时,看热闹的民众将整个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议论声此起彼伏,直接掩盖了差役门敲打杀威棒的声音。
王清晨这一生断过大小案无数,审过朝廷大员地痞流氓,可谓是见多识广。对于眼前这一幕难以抑制的喧嚣,他并未放在心上。镇定自若地将惊堂木一拍,眼角斜着长身玉立堂上的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道:“堂下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此言一出,喧嚣人群立即鸦雀无声。门外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止戈郡主的身上,且看这位巾帼英雄如何作答。
白凰翡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且胆魄还要比王清晨要大些。此刻镣铐加身,她仍能将腰板挺的笔直,在公堂之上从容不迫地站出一种霁月清风的味道。长而黑的眉毛向上一挑,脸上已经露出个张扬的笑来。朗声说道:“按照律法,王公诸侯过堂受讯,若非定罪囚犯,可免于跪拜之礼。本郡主不才,正在此列。”
王清晨愣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随即便安定下来。还未等他开口再问,止戈郡主将手上的镣铐摇晃的琳琅作响,笑吟吟地开口问道:“不知大人锁我,依的是哪条律法?”
王清晨此番倒是镇定,漠然答道:“依照刑律,嫌犯拘捕不合作时,则可行非常手段。介于郡主浑身武艺又有前科,本官才出此下策。”
“大人从前做淮阳知府时,可没说过这样的诛心之轮。”白凰翡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只是看向王清晨的眼中,盈满了讥讽。
知道她一张利嘴没有饶人的,王清晨也不与她一般见识。努力地将心头的异样压了压,从一旁的师爷手中接过了一柄短剑,问道:“此物是郡主所有?”
白凰翡抬眼望去,正是她的贴身佩剑,应声:“是。”
王清晨将短剑搁下,又问:“这剑可曾离开过郡主身边?”
“不曾。”她仔细地想了想,又摇了一下头,很是认真地说道:“睡觉自然是要离身的,就不知我夫君是否因好奇拿去把玩过。”
此言一出,公堂上严肃气氛陡然崩裂,众人哄笑不已。就连持杖而立的差役也都忍俊不禁。
秋、白夫妇恩爱有加,在枫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似止戈郡主这般,开口闭口将夫君挂在嘴边的人,也着实是特立独行了。
王清晨拍惊堂木的力气加重了三分,声音却更添了几分沉闷:“此剑是郡主自制,还是旁人送的?”
“别人送的。”白凰翡扬了扬头,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尔后漫不经心道:“忘了谁。”
乌金玄铁打造的短剑,便于携带藏身。剑身很讲究地镂着暗槽,剑柄还细细地雕刻了一支麒麟,只是用黑漆描过,不仔细看无法发现。如此一柄煞费苦心铸造的宝剑,止戈郡主却说忘了赠送者是谁?
她这个谎撒的显而易见,摆明了是不想说。
王清晨面色凝重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堂下的人。那人笑的满面春风,连带着暗淡的肤色也添了几分光泽;一身黄衫红衣红裙;乌黑的发细致地用殷红的羽冠挽着,正是一个英姿飒爽的模样。
她曾经是荆国的大将军,领着上万兵马沙场浴血;她手上沾染的血可以染红整个枫城的枫叶。
尚书大人切齿问道:“剑上有暗樔的事,都有谁人知道?”不等白凰翡回答,他眼神凛冽地又加了一句:“死者身上的伤口与郡主佩剑上的暗樔吻合,郡主若不配合,下官很难还你清白。”
只是可惜,王尚书一番用心良苦却落不进止戈郡主的眼中。她低头拨弄着腕上的铁索,将过长的链子拽在手中,以减轻手腕的负担。忽然,她严肃地将眉头蹙成一团,很是无辜道:“大人这镣铐只能防君子,防不了小人。”
王清晨愣了一下,就见堂下的白凰翡将双臂一展,身形一晃,人已经蹿到了离她最近的差役身后,一招擒拿扼住那人咽喉。这一切快到仅在眨眼功夫,她若有心,那名差役当堂没命。
长长的铁链从她掌心滑了出来,垂到了腰际,十分不客气地发出一阵激烈的撞击声。
满屋子的人惊讶了片刻,那差役忙慌慌地要去拔腰侧的佩刀。止戈郡主却闲闲地松开了他的脖子,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笑吟吟地看向堂上面色铁青的人:“只是想告诉大人,这东西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
王清晨咬牙的力道又加重了些,示意惊醒过来要上去围剿的差役退下,“不知郡主是君子还是小人?”
止戈郡主笑吟吟道:“我只是个小女子!”
王清晨突然觉得,公开审理此人就是个错误。直勾勾盯着白凰翡看了半晌后,惊堂木一拍,声大力沉地道一声:“退堂,容后再审。”
在众人的唏嘘声中,白凰翡被带了下去。临走,尚书大人嘱咐一句:“将她镣铐摘了。”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而女子则……
往后堂行去的路上,尚书大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白凰翡不仅是个女子,还是个烈性女子。她不想说的是,哪怕十八般刑具上身也未必能开口。何况也不能真对她用刑。
陈侍郎刚领着外出探案的人回来,迎面瞧见王大人这脸色,不用问,便知道这堂过的不顺利。他上前见了礼,翻开手上的记事本,简言回禀半日的收获。
陈由俭这半日的收获,便是没有收获。
小牙子一走,他家便彻底成了金水村的禁忌地,大人们吓唬小孩子都会说:再哭把你丢刘老汉家里去。是以,刘吴氏死的那段时间,除了村中几个娃娃看到脸上有血的白凰翡从里头出来,再没见过旁人。他们甚至不知道刘吴氏是何时回村的。就连那具尸体,也是村子里一个惯偷闯空门时无意撞见的。
加上这刘吴氏品行本不端正,村里人对她印象不怎么想,对于她的死也就没放在心上。倒是听说疑凶是白凰翡时,下意识地将自家娃娃藏了起来,不许胡说。而村里媒婆为她介绍的邻村古屋村的方家人则表示,刘吴氏是偷跑回去的,他们也不知情。
他这一趟,既没有找到白凰翡杀人的直接证据,也没有为她洗脱嫌疑的线索。
二人同在后院凉亭中落座,王尚书无力地叹了口气:“若非她杀,便是有人仿制了凶器。可止戈郡主不配合,要查出谁人知道那把剑的秘密,难如登天。”
书童端上茶来,为二人各自斟了一杯。
陈由俭抿了口茶,反倒是笑道:“她想要保护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该不难查出来。问题是查出来后,大人要怎么办?”
王清晨无言。什么人能让止戈郡主顶着嫌犯的名头也不愿说出实情?无论是赠剑之人,还是知道短剑秘密的人,与她的关系都不一般。若真是其中一人所为,真相只会让人痛心。
抛出一句让王清晨脑壳更疼的话后,陈由俭反倒是偏头同一旁的书童谈起话来,问他近来读书如何,可遇到了什么疑难问题。
青衫书童十五六岁的年纪,恭敬从容地应着话。
陈由俭又问:“让你去伺候郡主几日可好?”
他这句话遭到王清晨一个白眼,“就算是郡主,入了狱也没有人伺候的道理。”
陈由俭笑而不答。
那青衫书童想了片刻,道:“小的愿意。”
第一百五十七章:小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