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妃小产案真凶伏法的消息传入后宫,颌宫上下皆松了一口气,而那片压在众人心上十数日的乌云也随着这口气消散。日光冲破了天际,明媚的光线投射下来,在红墙绿瓦间穿梭跳跃,给金碧辉煌的皇城添了一丝温暖。
消息传到华薇宫时,楼青凤正看着奶娘喂元尘吃饭。小孩子在矮凳上坐的规规矩矩,连眼神都不曾乱飘一下。一直到一碗饭喂完了,凤妃才将他抱起来,往院子里去看花。
很奇怪的,除了她的贴身婢子珠儿,无一人跟上。
华薇宫中的池子常年流着的是温泉水,池中的莲花比别处要遭开些。在晨光中,那硕大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慢慢张开,美丽的就像是一副会动的山水画卷。
楼青凤抱着元尘,沿着翠竹搭建的长桥,一路至池中凉亭。她将孩子放在桌上,轻柔地抚了抚他的脸,开口问道:“元尘还记得你的仇人是谁吗?”
三岁孩童的脸上闪过一丝害怕,口齿不清地念道:“楼青凤。”
楼青凤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尔后再问:“你要为母亲报仇,现在要做什么?”
这一次,荆元尘无丝毫迟疑地答了一个字,“等。”
凤妃脸上的笑容更加璀璨,俯身在孩童脸上亲了亲,又将他搂在怀中,移步到栏杆边缘,指着池中那朵已经完全绽放的莲花,教他:“那是莲花。”
此时,荆元尘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属于孩童的笑意,欢快地拍着手掌,跟着念:“发发。”他还太小,莲字对他来说太难了,就连简单的花字发音都不标准。凤妃却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地纠正他的发音,脸上挂着和蔼慈祥的笑。
荆明正至华薇宫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
因近旁无人服侍,荆明正又特意不许人通报,是以楼青凤察觉圣驾来临时,荆明正已经踏上了竹桥。她忙将荆元尘递给一旁的珠儿,上前行礼,却永远是一句清清淡淡“皇上万安。”
对于她的清淡,荆明正早已习以为常,虚手扶了扶,便从珠儿的手中将荆元尘接了过去,逗弄着孩子玩耍。
元尘见父皇的时间很有限,以至于他见到这位九五之尊时,总要歪着小脑袋盯着那张脸仔细地瞧上半天,等到终于想起这人是谁时,才会迟疑地唤一声:“父皇。”
他这一声迟来的呼唤,却能让荆明正高兴半晌,有用的没用的赏赐一大堆,连带着华薇宫中的宫女太监也受封赏。
而这一次,在荆元尘那一声‘父皇’出口后,荆明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松了手,将孩子往珠儿的话中一塞,脸色也瞬时冷了下来。只是他转身极快,并未让小孩子瞧见那张脸上的可怖神情。
荆元尘看不懂大人的情绪,他还不明白父皇为何会突然将他丢开,就像母妃的脸一样。母妃的脸有时很好看,有时候又不好看。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拉扯那件明晃晃的衣服,口齿不清地唤着那人。
楼青凤向珠儿使了个眼色,侍女立即将小殿下带下去。正有宫女奉上茶来,她亲自接过捧上前去,神色淡然,声音温和:“圣上喝口茶润润口罢。”
凤妃一向识趣知情,不争不吵,华薇宫里总是一派祥和。这里不是荆明正来的次数最多的,但每次有了烦心事,到了这处,也就安宁不少。
皇帝接过雕龙逐凤的九转玲珑杯子,伸手将凤妃搂了一下,哑着嗓子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有什么想要的?”
楼青凤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想了想,道:“家父去世已有十年,缘着宫中规矩,不能为他扫墓祭拜。圣上若真要赏,可否允许妾身回米卒为父扫墓祭拜?”
虽是求取赐恩,可她这一席话说道平平淡淡,没有半分请求的味道。仿佛只是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荆明正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头,并未立时应答,只是悠悠然地叹了一口气,似自言自语般地问了一句:“已经十年了吗?”
楼青凤不答。好一会儿,就在她以为这位荆皇不会应承时,九五之尊松开了搂在她腰间的手,淡淡地说道:“朕让楼崖护送你,正好也让他回去看看兄长。”
凤妃退开一步,盈盈拜倒:“谢圣上隆恩。”声音仍旧是不咸不淡的漠然。
二妃小产案的结果,莫说是皇后,就连荆和硕也震惊的浑身发抖。她的双腿一下子软倒在地,猛地抱住了皇后的双腿,哭诉道:“母后救救我,我没有害她们两个,不是我指使的。”
皇后到底年长,经历的事情多,很快便镇定下来。将宣旨的甄熹打发出去,又将颌宫的太监宫女都打发下去了,才扶起她安慰道:“无人说是你,你父皇只是让你回府反省。头前驸马爷当街打人,已经令你的公主府成为众矢之的,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治你一个管教不严算是轻的了。”
荆和硕却似疯魔一般听不进她的话,口不择言道:“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儿臣,一定是白凰翡。秋拣梅一心要置我的驸马于死地,她便与他沆瀣一气,头前陷害驸马不成,她又来陷害儿臣。”
她双手死死地抱住了皇后的脚,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往衣襟上滚,声声凄厉,“母后,你要为儿臣做主啊!”
公孙幽瞧她这幅失心疯的模样,又怒又哀,忙一把将她抱住,温顺地拍打着她的背安抚道:“好了,母后没怪你,父皇也没怪你。”
直到公主府来人接人,荆和硕还一直神经质地念叨着那句“有人要陷害儿臣”的话。她一路被人哄劝着出了午门,上了马车,那张脸上的惊惧在一瞬间只剩下了惊讶,愣在门口没动。
宽敞舒适的马车里,黄衫女子靠窗端坐,手里很随意地翻弄着一个青灰色的布包。见到了荆和硕呆愣的神情,她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殿下不进来,他们不会赶车的。”
荆和硕这才反应过来,敛去满目惊诧讶异,神色漠然地坐了进去。马车晃悠悠地动了起来,她也压低了声音,厉色问道:“你是专程跑来看本宫笑话的吗?”
白凰翡摇了摇头,将手里那个拳头大小的小包递到她面前。青灰布里瘫着一叠银票,第一张的票面是百两。
荆和硕伸手拨了拨,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疑惑。
“这是我发现官官时她手里拽着的,一共七百两,够她下半辈子隐姓埋名活着了。”
白凰翡的话音未落,荆和硕那张已经可以称之为狼狈的脸上更露出一丝惊慌。那七张百两的银票背面,都盖着公主府的印章。她哆嗦了一下嘴唇,一把将递到眼前的银票打开。随着那个小包裹落地,七张银票也随即洒落,从下面露出一张素白的纸张来。一角十分明显地盖着公主府的印章。
荆和硕盯着那张纸的目光变得幽深可怖,浑身禁不住一个激灵,凉意从脚底爬上头顶,最后钻入心地。
女将军神色淡然地捡起地上的纸,慢慢地牵开,漫声儿念叨:“二月份采购清单:香苏、梧桐叶、夏枯草、金银花、无花果根……”一长串的药名后,她掀起眼皮看了荆和硕一眼,慢慢吐出三个字:“水莽草。”
“不……”荆和硕失声尖叫,因嗓音压的低,几乎要将喉咙撕裂。她扑过去将那张清单抢了过来,看也不看地揉成一团,目光四下寻找,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丢弃。她只能死死地拽在手中,仿佛只要五指不张开,那张清单上的秘密就不会公诸于众。
“公主府从未购买过水莽草,这上面的都是她胡说的。是那个婢子自己害了人,是有人指使她的……那银子也是她自己拿的,她是我的贴身侍女,要拿到七百两银子和采购清单很容易的。”
“官官那日出宫后并未回过公主府,如果这些东西是她拿的,那么她一开始便准备好逃跑了。一个准备逃跑的人,跑了那么远的路还穿着公主府的衣服,最重要的是她还穿着那件随时可能要了她性命的毒衣。她是等着人抓还是自个儿找死?背后指使她的人不仅对公主府了如指掌,对宫中的情况更是熟悉,这人离公主并不远……”
白凰翡的话半真半假,虚实参半,“殿下也曾失去过孩子……”
“你又想说是驸马对不对?”荆和硕眼中那些惊惧陡然间散开,细细碎碎的凉意爬上眼角眉梢,最后在眼眸深处凝结成一股料峭的寒冰,直直地盯着眼前女子。“白凰翡,本宫曾经警告过你,你可别忘了。”
刀口舔血的日子过久了,那些警告也就变得不痛不痒。但和硕公主两次的警告,白凰翡都放在了心上,正因为放在心上,她才会特意跑这一趟。
上官伯乐是什么样的人,荆和硕不可能不清楚。从她刚才的态度可以看出,多半已经将这件事背后的主谋认定为驸马了,所以她才会如此歇斯底里地想要将公主府从这件事从摘出去。她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上官伯乐了。
皇帝虽然下旨此案已了,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背后主谋没有伏法,所为的了结,不过是作戏给人看的罢了。一旦这银票与清单现世,公主府再想从中抽身,只怕也要舍下一层皮。
而只要将上官伯乐牵扯进这件事,荆和硕就绝不会让这件事继续下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