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信息已经核实,是和硕公主的侍女官官。”
白凰翡挑了挑眉眼,很快,她便明白过来。二妃因水莽草而小产,当日和硕公主也曾入宫,官官又因水莽草的毒而死。看来,二妃小产的案子,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
她灌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眉眼微微一抬,似笑非笑地看着知府大人,“林大人可是立了个大功。”
林滨却丝毫没觉着自己立了功,反倒是觉着即将有灾难降临了。“一个小小的侍女,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毒害龙嗣?而她又怎么会死在那个小竹林里?”
白凰翡漫不经心地拨了拨茶水,眸中盈盈含笑,顺着林知府的话道:“想来,是无意之举吧。犯了这等灭族大罪,换了旁人吓也吓死了,她想要逃跑也是情理之中。却不曾想,害人终害己,自己也被那水莽草毒给害死了。”
林滨满脸的肥肉很明显地抽动几下,细小的眸中露出些微光,“郡主要说的就是这些吗?”
白凰翡反问:“林大人想听什么?”
林滨一时愕然。严格来说,二妃小产案并非他一个小小知府能插手的,查出官官的信息后,当立即交由前刑部尚书柳大人,合并调查。但出于刑侦本能,他并未立时将这个消息上禀,而是理所当然地想起了梅庵。
明面上,二妃小产案直接导致皇后被禁足,后印也被缴。可他没忘记,案子一出后,圣上立即派人封了相府,而舆论也直指这位新晋的止戈郡主。
白凰翡的话,无疑是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她这番说辞,哄个三岁孩子倒还可以,真要拿到明面上去,岂能在朝堂立足?
“太子接连失德,朝中渐有废东宫的声音,坊间也是沸沸扬扬,众说不一。”林滨筹措着用词,视线却决然地不放过消瘦面颊上跳跃的任何神情。“郡主所言,诚然也是可能的。可若是背后还有其他隐情,背后主谋其心可诛,不将真相查出,永远是祸患。”
白凰翡蹙了一下眉头,目光中透出些凉意来。现如今看来,这位知府大人是下了死心要将她给拉到这桩案子里来?
她眉眼一低,小口小口地啜着茶水,思绪轻飘飘地转过,笑道:“大人既然如此执着于真相,我这里倒有一桩案子,想让大人查一查。”
在林滨疑惑的视线中,她拢着茶杯,俯身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大人能否替凰翡查查,家父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林滨瞪了瞪眼,可在那堆肥肉的掩映下,仍是只能看到一抹小小的光。那光里透着讶然,透着疑惑。
“圣上的罪己诏书不是已经说得明白?”他动了动唇,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幻觉。
白凰翡将身子收了回来,把玩着空盏,悠然地道:“谁知道这隔了二十五年的真相,是不是真相?”
林滨被这句话一激,浑身燥热散去,细细密密的恐惧从脚底升了上来,不自觉地避开了白凰翡的视线。他不知道这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可无论真假,事关天子,他都没有说话的权益。
白凰翡似没看见他满脸的惊惧,仍是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史书都能篡改,所谓的真相,又但真那么重要吗?”
“郡主……”林知府忍不住提醒道:“事隔多年,圣上已经给了天下臣民一个交代,你非要揪着这桩事不放吗?”
白凰翡眸中一亮,嘲讽道:“看来,真相在林大人眼中,也并非那么要紧的。”
林滨脸色一白,咬牙道:“二妃的案子,并非下官负责。”
“但林大人却能让这桩事不往上攀。”白凰翡将手中的空盏往桌上一搁,一锤定音:“只要大人咬死了官官是畏罪自裁。”
林滨的脸色由白转红,尔后被暖阳一照,又透出些暗黄来。他神色不定地看向白凰翡。曾经执掌三军帅印的女将军卸下铠甲后,穿上绯衣长衫,却仍旧掩不住那满身的英气。尤其是眼角眉梢飞扬着的羁傲,令人无法忽视。
在他的扫视中,白凰翡起身整了整衣襟,沿着日光铺成的地毯,踱步至门边。正看到缓步迈进院门的秋拣梅。她冲着文弱公子灿烂一笑,嘴上却道:“自裁也好,他杀也罢,左右这桩命案牵涉公主府,无论是怎样的结论,最终都会上交刑部,都由不得大人做主。大人又何必如此忧心忡忡?”
顿了一下,她忽然问道:“那小崽子如何了?”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秋拣梅的身上,含笑的语气令林滨几乎以为她这句话是对秋拣梅说的。愣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金水村命案那个小孩。这桩案子原是他头一个负责,但后来移交到了刑部,他明面上是丢开了,但暗中却仍是观察着案子的进度。
他还未回答,秋拣梅已经到了门边,自然地伸手替妻子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发,柔声道:“让人买了鱼回来,午饭吃松花鱼。”
一语毕,视线中多了一抹绯红的影子,不由地愣了一下,尔后抬步迈进屋来,神色淡然地朝林知府拱了拱手,道:“不知林大人在。”
林滨咳了一声以掩饰尴尬,起身微微颔首,道:“本官也该走了。”说着话,便抬步离去,行到门边时,方回白凰翡一句:“小牙子如今尚在刑部,王大人原是要替他另寻个人家,可他谁也不跟。”
白凰翡翘了翘嘴角,嗤笑道:“既然这么有骨气,不妨将他扔出去,任他自生自灭好了。”
她这样一本正经的语气令林滨浑身一颤,尔后赔着笑脸道了一声“郡主说笑了”,尔后辞去。
秋拣梅瞧着那个肥硕的影子消失在院门口,低眉问道:“林大人来做什么?”
白凰翡折身回坐,仍旧将刚才的空盏抛着玩,不在意地道:“这些当官的都是成了精的,老想着把别人推前头,自个儿躲在后头捡真相。”
说着说着,她脸上笑容更深,意味深长地道:“昨天茶棚那处的死者,是和硕公主的侍女官官。”
秋拣梅的眉头用力地跳了跳,太子才嘱咐他去查官官,这就死了?他沉吟片刻,满面凝重地问:“夫人昨日是如何发现死者的?”
白凰翡略想了一下,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进去便瞧见了,想是公孙先生离去后,那处便无人涉足,才没人发现。”
秋拣梅思绪急转。若官官但真是二妃小产案的真凶,那这件事与公主府就脱不了干系了。会是荆和硕,还是上官伯乐?
他不自觉地用力捻了捻袖口的绣竹,缓缓地移动脚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阳光细细碎碎地洒在他玄色的衣袍上,衣摆那一束银色的绣竹也泛出些金黄的光。
白凰翡的视线随着那一束绣竹缓缓移动,漆黑的眼瞳里是随意的笑。
日头慢慢西斜,铺进屋子里的那窄窄的黄光也渐渐地收了去。玄色衣袍上的刺绣恢复了原本的银色,映入秋拣梅那温和的眼眸中,混合成一片清凉。
“我出去一趟。”文弱公子留下如此没头没脑的一句,转个身便往外去,甚至没等屋里的人应声。
白凰翡仍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杯子,视线怔怔地盯着门口。忽然,‘嘭’的一声,那用白玉雕刻成梅花形状的花盏布满了细碎伤痕的指尖滑落,在地上迸裂出一朵绚丽的花朵。
女将军踩着满地的碎玉出门,在开满了金钟花的竹林小道上追上秋拣梅。
秋公子将眉眼一挑,还未开口,绯衣女子笑吟吟道:“我入宫去看看皇后。”
她的本意是说,宫里规矩多,由不得她折腾。
但秋拣梅一颗心却结结实实地悬了起来。那封手书的内容魔障一般地钻入他的脑海,在他的眼中酝酿成担忧,丝毫不掩饰。
他似乎没听见白凰翡的话一般,低眉缓缓地向前行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传来,他微微合了眼,脸上勉强露出一抹微笑来。只淡淡地嘱咐道:“早些回来。”
“嗯。”白凰翡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再无别的话语。
二人结伴出了府,等秋拣梅乘上蓝顶小轿离去后,白凰翡才打发小厮从马窖中牵出一匹普通乌月驹,翻身上马后,慢悠悠地策向大道。
她一路晃悠悠地左看看右瞧瞧,到午门时已经夕阳西下,月上柳梢。守门的禁军惊诧地看着绯衣女子,不知道是否该放她进去。
之前,奉旨封锁相府时,正轮到这几人休假,被临时调去巡逻。整整九十人守着,止戈郡主什么时候离去的都不知道。
白凰翡蹙眉看着依旧拦着门禁的禁卫,一言不发。
“什么事?”一个厚重的男音从门内传出来,紧接着,一身银甲的楼崖从门内出来。看见盈盈立在月光中的女子,也不由地将两条浓黑长眉皱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所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