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拣梅虽然只比柳青书大了两岁,可在他面前,后者总是显得小心谨慎,甚至比在老父面前还要拘束。
白凰翡瞧了瞧二人,觉着好笑,灌了一大口酒,才笑吟吟地问柳青书:“柳大人跟着来查案,不去那头瞧瞧?”
柳青书随着她的视线望去,是青葱翠竹掩映的小道。衙门一应的差役随着知府大人打转,十分忙碌。他摇了摇头,辩解道:“我不是来查案的。”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何况,我跟上去,也只会添乱。”
“既不是查案,难道大人跟出来玩耍的?拿着朝廷的俸禄……”白凰翡正待打趣几句,却见秋拣梅朝她轻微地摇了一下头,示意不要多言。
秋公子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壮似不经意地问:“令尊近来可好?”
提及父亲,柳青书又想起那一席话,面上不自觉地露出几分哀凉的神色来。暖风从四面袭来,吹动从棚檐垂下来的枯竹枝,连带着那一袭深绿的袍子、满头的青丝也晃动起来。搭在膝上的双手紧了紧衣摆,半晌后,咬了咬牙道:“上了年纪的人,总归不能舒坦。”
他说着话,目光却瞟着近旁的几个杂役。
秋拣梅就何等聪明之人,笑着招呼掌柜的过来,令他将下人带到别处歇去。又让棚中守着的差役都出凉棚外去,只余下三人在,才问:“出什么事了?”
“圣上让父亲调查二妃小产的案子。”柳青书这才道:“父亲已经年迈,何况是这么一桩大案,对他来说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只恨青书无能,不能为父亲分忧解难。”
秋拣梅虽知柳镜画曾奉诏入宫,却不知所为何事。听了这话,还是不由的惊了一惊。二妃小产那桩事牵扯两宫,可比东坡山那桩案子更难办,也难怪柳镜画为难。他本是不愿牵扯进朝中争斗中去,却没想到辞官归隐也免不了。
白凰翡无聊地转着空了的茶盅玩,闻言嗤笑一声:“朝中无人。”
文弱公子一个眼神递过去,微微蹙起了眉头。这人自蒙古归来,每每提及朝堂的事,话中总是讥讽为多。提及荆皇,反倒是不置一词了。
思了片刻,他柔声道:“此案扑朔迷离,许是圣上担心旁人无法胜任,这才请令尊出山。以令尊的能耐,应该不难查证清楚才是。”
柳青书满腔的话不敢言说,几次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讪笑一声道:“借秋公子吉言。”
秋拣梅瞧了他几眼,也不再多问,只是同白凰翡闲闲搭着话。
日头偏西,围在小竹林的人才一一散去,林滨摇着蒲扇慢吞吞地移了过来。虽才至夏初,他又着薄衫,但这一番忙碌下来,额上大汗淋漓,贴着身体的衣服已经湿了大片。掌柜的递了一盅凉茶给他,他接过灌了两口,尤觉不满,又将三人桌上那壶茶提着倒进嘴里,方觉那热气稍稍散去。
桌旁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在那张除了肉就是汗的脸上,露出一抹担忧来。
林知府犹自不觉,敛襟坐下。在竹制四角凳的‘嘎吱’声中,喘着粗气道:“初步检查,死者为误食水莽草中毒身亡,死亡时间在十日左右,具体如何,还须进一步查探清楚。”
三人皆未答话,不明白他将这话说出来是什么意思。
林滨神色严谨地扫了秋拣梅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宫中二妃正因中了水莽草之毒才小产的。若非太医救治及时,只怕两位娘娘的性命也难保住。”
三人皆为一愣,尤其是柳青书,脱口追问道:“林大人的意思是这人的死与二妃有关?”
林滨看了柳青书一眼,只当这位柳公子是好奇,解释道:“究竟如何,还要看死者的身份。若只是寻常人家,自然牵扯不进宫闱中去。”
柳青书低了头,神色一时难辨,只是再问道:“关于宫中那桩事,大人有何看法?”
林滨眸中微光轻轻一闪,看向柳公子的神色也变得更为沉重复杂。他是何等玲珑人,只从柳青书前后状态的变化便能猜出个大概。宫中那桩事何等隐秘,若非事关己身,他怎么会频频关注?
看来,圣上是将这桩事交给了老尚书去办了。默视片刻后,他打着哈哈道:“宫里的事哪里轮的上本官说话?柳公子说笑了。”又视线又扫了秋、白夫妇二人一眼,定定地看着后者,问道:“这件事郡主知道吗?”
止戈郡主笑吟吟道:“我一个通缉犯能知道什么?”
对于她是通缉犯的事,林滨但真没放在心上。脸上肥肉颤了颤,也露出了个清冷笑容来,“郡主不正因为这桩案子才沦为通缉犯的吗?”
“大人说的极是。”白凰翡胡乱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所以,还要劳烦大人明察秋毫,还我一个公道。”
命案在前,林滨实在没什么心思同她打官腔,胡乱应了一声,便启程回去。秋、白、柳三人自然随性。
入城时天色未黑,白凰翡往停云酒肆探看琉璃月。
停云酒肆虽被勒令停业,门铺却未封,琉璃月受了那十杖,腿脚不便,只得留在肆内修养。白凰翡到时,她正趴在床上看书,身上穿着薄薄的黑玉长衫,两只小腿都裹着厚厚的纱布。
一身绯衣的女将军斜斜靠在窗口,调笑道:“师姐可不像是会吃亏的人。”
床上的女子抬首望去,眼中露出柔和的笑容,未理会她话中的调侃,反问道:“你那一身伤哪里弄来的?”
白凰翡从窗口跃了进去,耸了耸肩,无奈道:“着了个小娃娃的道,不打紧。”她从旁边拉过一张红木张椅靠床而坐,目光瞥见她手中的书籍,见是一本古典毒物集,正翻到水莽草一章。
她眸中露出些讶然的神色,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怎么,师姐不耍剑改用毒了?”
琉璃月伸手在她肩头拍了一下,视线又移到书上,漫声儿道:“我只是好奇,什么人能想到用水莽草来害人?稍有不慎,自己的小命恐怕也得交代了。”
白凰翡脸上笑意锐减,“师姐似乎很关心朝中的事?”
琉璃月眼皮都不抬一下,漫不经心道:“闲来无事罢了。”
“太子此番受困,可以说是师姐一手造就的。”眼见天色压了过来,白凰翡懒怠与她闲话,开门见山道:“就不知道师姐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插柳。”
琉璃月终于抬首看了她一眼,柳眉微微一蹙,眸中波光转动,“你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白凰翡不自觉地将双腿舒展开去,起身点了桌上的灯盏,暖暖烛光映着她那张淡淡泛黄的消瘦面颊。她用银吊子挑了挑灯花,低声道:“当年师姐同赵子薛……”
‘啪’的一声,琉璃月将手中的书合上,漫不经心道:“人都死了,提他做什么?”
绯衣女子往床上睇了一样,只见那白皙面庞一如既往的风姿绰约,仿佛有花盛开在那俏丽的五官上,漆黑眼眸却盛了些冷漠。她眉头跳动一下,很识趣地将这个话题带过去。目光撇向窗外,映着矮墙隐约的星子。
良久,女将军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一声喟叹出口:“真相回到从前呐。”
琉璃月神色僵了一下,莞尔笑道:“你这却是胡话了。”
白凰翡微笑着点了点头,未曾分辨,辞了出去。她回到相府时,青姑正张罗着晚饭,秋拣梅与冬姨坐在院子的凉亭里闲话。
经由月余的调养,冬月身上的外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可以依靠拐杖在院子里走动。她正同秋拣梅说起停云酒肆的事,见白凰翡来,向她招了招手,道:“我因腿脚不便,不得去看她,月丫头的伤势如何了?”
白凰翡道:“不过皮外伤,算不得什么。”
她行过去坐下,秋拣梅已经斟好了茶搁到她面前,微微一笑道:“如今回了府,夫人可安心养伤了,外头的事无需你操心的。”
白凰翡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一下头,道:“漓江成亲的日子不远了。”
秋拣梅斜了她一眼,“有又不用夫人为他准备聘礼,只等他成亲那日登门道贺便是。”
白凰翡抿了口茶,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令她不悦地皱了皱眉。随即仰头将一杯茶全部倒进嘴里,青花茶杯搁在石桌山,抬首看着对面的文弱公子。
“他终归唤我一声长姐。”这句话不轻不重,却是少有的柔肠千转。
秋拣梅却收回视线不看她,闲闲地又替她续了一杯茶,自己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茶,“你如今可还是通缉犯。”
白凰翡将两条长眉拢在一处,纠结地不知该说什么。犹豫了半晌后,她将求助的视线转向了冬月。
冬月看看二人,雍容的脸上露出开怀的笑容,叹道:“你二人如此恩爱,我也就放心了,总算不辜负梅姬临终所托。”
说的二人面颊皆是微微一红,讪讪无话。
第一百二十章: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