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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怜悯
  东宫太子,一人之下的位置,看似风光无限,可背后酸楚却无人知晓。荆自影与秋拣梅相交这许多年来,得他助益不少,得知他受伤消息时,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来夕颜山的一路,他心中惶恐,生怕看到一个躺着动也不动的人。可当他听到秋拣梅那句‘我还活着’时,一股无名火窜上眼眸,咬着牙恨声道:“你怎么不死了才回来。”
  秋拣梅双手撑着让自己靠的更高些,脸上露出惯常的清冷笑容,毫不客气地还嘴道:“还欠着殿下人情,怕被刨坟,不敢死。”
  他声音虚弱,说出的话却含着笑意,与从前一样,十分损意,字字句句扎心刺肉。荆太子恨的磨牙,却又终究不好与一个病人计较。
  秦文此刻脸上已经没什么情绪,替秋拣梅搭了搭脉,扫了荆自影一眼,沉声道:“半个时辰。”说着话,便起身离去。
  荆自影此刻才知道被他当做婢子的少女便是秦家大小姐,脸上略有尴尬。随即明白她的意思,他虽不精医理,却也瞧得出秋拣梅实在虚弱的很。半个时辰,恐怕是这位俏丽医者格外开恩了。
  他从角落拉出一把交椅放在榻前,坐下后将秋拣梅仔细打量一遍。一开口,便道:“白凰翡出事了。”
  秋拣梅本是一张苍白的脸,瞧不出什么变化,可搭在羽绒被上的手却不自主地抖动一下。
  荆自影便将外头流言一一与他说明,又将荆皇、上官相爷与白奕将军的反应一一说来。
  秋拣梅神色一直很平静,可当他听到公孙先生去了秋山时,心中一慌,眼神跳了跳。想说什么,张嘴先却急促地咳嗽起来。
  荆自影忙拍着他的背顺气,一面又继续说道:“三位藩王已经陆续赶去洛城,八王叔带着白凰翡也去了那里,只怕要有一场内乱了。”
  秋拣梅更是着急,不等将气喘匀了,急切地问道:“他们想谋反不成?”
  荆自影神色一暗,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昭武先帝废太子立父皇本就诸多争议,因有上官和白家一力相护,这才压下了众怨。如果白凰翡真是大皇伯的骨肉,当年的真相……”
  秋拣梅咳的眼圈都红了,痛意在苍白脸上肆虐,浑浊双目却闪过一丝丝的寒光。他闭了闭眼,将整个身子跌进软枕内,笃定道:“她不会反。”
  “他们根本不需要白凰翡反。”荆自影提高了声音,“只要人在他们手里,甚至只是一具尸体,都够他们做文章了。”
  秋拣梅浑身一颤,一双手扣紧了身上的羽绒被。
  荆自影心生不忍,顿了片刻,才又继续道:“当年大皇伯的死因也有争议,如果……”他声音颤了颤,好半晌,才能继续吐出声来,“如果真如流言那般,以白凰翡那般睚眦必报的性子,不必受人威胁,她……”
  不等他把话说完,秋拣梅蓦然将身上的被子拉开,移动双脚下床。因身上无力,他整个人往前跌去,幸而太子伸手扶住,才未摔倒在地。
  猜到他想做什么,荆自影脸上有了怒意,一把将他按回软枕上,厉声道:“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安心养伤,不是让你去糟蹋自己的。等你伤好了,就算你想清闲,我也会把你拖下床来。可现在你什么都做不了,你甚至连下夕颜山的力气都没有,拿什么去帮她?”
  秋拣梅闭了闭眼,忽的放弃了挣扎,反而是放声笑了起来。他笑的浑身发颤,喉间沙哑,笑声却越来越大,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咳嗽声。
  “秋拣梅!”荆自影唤了一声,垂眉,低声道:“我能帮你做什么?”
  白衣男子猛然地收住了笑声,伏在床边咳出血痰来,嘴角却挂着惨烈的笑。好久,咳嗽声停,他的气息慢慢平稳下来,冷笑着问道:“荆国近年为离崖一战损耗良多,三万红甲兵的折损更让军中气氛凝重。如今又要分兵秋山提防拓跋,一旦四面操戈,圣上可有胜算?”
  荆自影低下了头。
  床上的人冷笑着道:“太息殿下的死真有隐情,白凰翡便算不得反,她若真是起兵,我必相随!”
  荆自影眼中陡然一寒,抬首,惊诧地看着面色苍白的人。不可置信地喃喃问道:“你说什么?”
  秋拣梅迎上他惊诧的视线,一字一句地道:“殿下要守的是这天下,我只守她。”
  山顶寒风阵阵,呼啸着拍打着窗柩房门,虽然没钻进屋来,却也叫人清晰感受那叫嚣的寒意。
  荆自影不自主地拢了拢对襟衣袍,想要以此抵御那股从脚底冒起来的寒意。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话该从何说起,只是怔怔地看着秋拣梅。
  “你但真可以为了她,不顾所有?”半晌,太子殿下还是将那个一直盘旋在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即便明知答案,他还是不死心,“上官府、梅阁,甚至是你自己的性命?”
  “是你们先弃了她。”秋公子唇畔尚有血丝,清冷笑颜显得十分诡异。
  荆自影浑身一颤。他忽的想起多年前,上官谦带着多病的小儿奔进宫来,跪在父皇面前苦苦哀求,求圣上赐‘天眼’沐浴。
  相爷将额头叩出斑斑血迹,病弱的孩童却将身体跪的笔直,说:“决定丢弃的东西,就不该捡回来。”
  整整十三年,这句话一直烙印在太子殿下的心底。
  “因为曾经沦为被舍弃的那个,所以你要站在白凰翡那边?为了她,你甚至可以置无辜百姓于不顾?置忠孝仁义不顾?”
  荆太子站起身来,扬手,狠狠一巴掌打在文弱公子的脸上。那一掌并未因那人身子虚弱而留情,反而因为怒意,力道格外的重。
  他一直以为,即便这人手无缚鸡之力,可心中有丘壑,不比哪个体魄强健的人差不多。此时此刻,他才觉着自己错了。这个人心中那幅丘壑并非自己所想那样。
  秋拣梅的心中还有恨,有怨,还有不甘。不仅是对上官谦,他对这个世界都充满了敌意。
  倾心相交,换来的不过是他的怜悯。
  “你这一路平安,是八王叔的人护送。你帮不了白凰翡,因为她这一生铁骨铮铮,行的光明磊落,不需要你的怜悯。”
  留下这句话,太子殿下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的迟疑。
  片刻后,一个小丫头进屋来,将地上的血痰收拾了。秦文随后进来,神色淡然地擦去秋拣梅嘴角的血渍。
  文弱公子这才有了反应,他慢慢地抬起自己双手,入目是嶙峋的苍白。他微微用力,十指慢慢曲起,直到力竭,也不过是将手指略微弯曲了一点。
  那张血色全无的脸上,慢慢地露出自嘲的笑来。
  秦文将他的手指一个个地掰直,取过湿巾细细地擦拭,漫声道:“冬姨将梅阁重新调度起来,若有消息来我会通知公子。”
  秋拣梅望了她一眼,眉头微微一蹙,顷刻间却加深了嘴角的笑意。同时,连带着那一抹讽刺也一览无余。
  秦文继续道:“我已经叫人盯着上官伯乐,是杀是留,公子一句话便可。”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外头的情况,床上的人就那般静静躺着。
  半晌,文弱公子动了动唇,“阿文,帮我。”
  短短的四个字,却让擅医擅毒的秦家大小姐手上动作一滞,湿巾滑落在绒被上,娇俏小脸顿时一白。
  秋拣梅再次出声:“帮我。”
  秦文眼圈一红,紧咬着唇不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文弱公子的脸上露出一抹恬淡的笑来,他艰难地挪下靠枕,将身体侧躺,头望向另一面。
  就在秦文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传来一声:“谢谢。”
  风还在别苑呼啸,屋子里的两个人,一躺一坐,分明无声,却连空气都仿佛喧嚣起来。
  洛城有山怀璧,产美玉无暇,价值千金。
  洛王荆尚是昭武先帝的第二个皇子,当年大皇子荆太息获罪被贬,储君人选呼声最高的是他。只是,最后的皇位,却落在了政绩并不出色的荆明正身上。
  昭武先帝却也没亏待了这个儿子,将最富有的洛城赐给他做了藩地。
  九五至尊和小小藩王相比,显然是前者更让人心动。荆尚心中有恨,可朝中文有上官,武有白奕,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动摇帝位半分。那些恨意经年累月地在心中沉淀,就像是一只蛰伏的野狼,苦苦等待着时机。
  庆德二十六年,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白凰翡的身世之谜,令荆太息的死重新浮了上来。荆明正弑兄夺位的事一旦坐实,民心所向,天命所归,他这个帝位便保不住了。
  尽管这时,这位洛王已经年近五十,他还是想登一登御龙台坐一坐那把龙椅。
  所以,当荆痕找到他时,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从得知白凰翡身世起,整整过了两个月,他才见到这位凭空冒出来的皇侄女。
  白凰翡黄衫束腰,红冠束发,腰间悬了一柄短剑,背上负着羊皮卷包裹着的两截傲血枪。她长身玉立于秋末的萧瑟中,暗淡蜡黄的脸上含了丝大气的笑,沉静地唤了一声:“二皇叔。”
  洛城门下,这座城池的主人呆愣了片刻,瘦长的脸上才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手牵过黄衫女子的手,连声应答。
  荆痕偏头看了白凰翡一眼,低眉掩去眸中那一丝愈浓的担忧,弯腰朝兄长揖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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