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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血仇
  中秋阖家赏月,是传承了几千年的传统。
  连太阳仿佛也默认了这个团圆日,收敛了万丈光芒,躲入云层之后。蓝天白云交织成一片,就像是一副迷人的画卷,当这幅画卷展现完毕后,便是朦胧月色。
  日光的收敛,仿佛也带走了摊贩们心中的焦躁,紧绷了半日的心一下子敞开来,闲来无事,三五几个聚在一处说话。
  十人宽的街道一望无际,行人稀疏。一顶四人小轿自拐角处行来,棕色的账顶绣着白色云雁,前方左右两边皆挂着衙门的府灯。四个轿夫健步如飞,不多时便过了长长的市集,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不知道过了好久,有人不可置信地高声问:“那是林知府的轿子?”
  旁边的人齐齐看向问话的人,目光中皆带着鄙夷。在枫城,谁不识知府大人的轿子?
  那人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解释道:“平时瞧着知府的轿子,都快把轿杆压垮了,轿夫也是慢悠悠的,今儿这样快,里头似没坐人般。”
  他这一说,众人都反应过来,议论一阵子,却又觉着实在没什么趣味,便也丢开了。
  四人小轿轻快地在落马桥头落地,文弱公子从轿中滑出,连句多谢都来不及说,便匆匆地上了桥。忽的听见身后马蹄声哒哒地响起,他立在桥头回首看了一眼。
  浑身似血的赤兔马在蓝顶小轿旁殷勤地搭着马蹄子,还时不时将鼻子伸到轿子里嗅嗅。
  “你这东西倒是有些灵性。”秋拣梅低低一语,又匆匆地迈开了脚步。
  由于今日进出宫闱的人颇多,午门的禁军增了三番,远远的就看见了知府的轿子行了来,可从里头下来的却是个消瘦的公子。他们本能地警惕起来,十几双眼同时定在素色的身影上。
  待那人上了落马桥,才有人认出是相府的二公子,松了一口气,看着文弱公子从眼前快速穿了过去,留下一长串的咳嗽声。
  秋拣梅一路疾行,沿着长街行了好长一段路,方觉喉咙似乎被火烫过,一口气提不上来,身子便歪在墙上,只能勉强支撑着不倒下去。他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抬头看了看时辰,已过了申时。
  他喘了两口粗气,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折身沿着来时的路又行到午门前,转而沿着大臣们上早朝的登云道,直接往望月阁赶去。
  宫宴开始的时间是酉时,军阵舞是皇后亲自督办的,自然会是开场大戏。
  还有一个时辰,来得及的!
  秋拣梅一路不敢停歇,眼见飞龙走凤的金銮殿立在登云道的尽头。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倚着夹道而立的十二生肖石柱歇口气。
  就在他一口气还未喘匀时,远方忽的传来一声巨响,循声望去,西垂的白云被染成血色。
  他心中正疑惑不解,登云道的尽头传来四平八稳的脚步声,“停云酒坊就在那个方向。”
  只听到这个声音,秋拣梅心中一凉。他转头看着来人,凉意毫不掩饰地盛在眼眸中。
  上官伯乐身穿黑底红纹的衣裳,头发只用一根白色带子绑着,从左边耳下垂到腰际。看到秋拣梅一瞬间的表情转变,他也不再用笑来掩饰眼中的恨,连声音都是怨毒的样子,“你说,若有人不小心走了水,那个酒坊还会有活人吗?”
  停云酒庄运作了十年,窖藏的酒何止千斤,只消碰到一点火星子,便会成燎原之势,何况有人蓄意纵火!
  秋拣梅转头看着天际的彩霞,定了定神,“你可知道沈青是怎么死的?”
  “你还敢提我母亲名讳!”上官伯乐红了眼,一步往前踏,单手揪着秋拣梅胸前衣襟,将他提着悬离地面。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阴柔面庞,努力压抑的恨终于尽数爆发出来,一甩手,便将秋拣梅摔了出去。
  “咳咳……”
  秋拣梅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半晌才咳出一口血水来,他在地上静静地躺了许久,忽的笑了。笑声很低,很绵长,弱的仿佛根本不存在。可他分明在笑,全身都在轻微的颤动。
  玄衣公子心绪烦躁,上前又将地上的人拉了起来,这次却没有摔出去,而是将他拖到石栏上。石栏后方是莲花池,此刻花期早过,整个莲池因采摘莲蓬而显得有些凌乱,还没来得及打理。
  上官伯乐揪着秋拣梅的衣服,将他半个身子都悬在栏外,“听说你如今服用的药最怕水,我这手一松,你便没命了。”话是如此说,那双抓着素色衣襟的苍劲大手却在微微发抖。
  秋拣梅眸中盛满笑意,不见半分惧色,甚至嘲讽道:“你可知道,十三年前我入相府,是抱着必死的心为我娘血恨。你也想为沈青报仇,可舍不得一生荣华,不敢杀我!”
  “你但真以为父亲那么在乎你?他不过是利用你来掌控太子而已!今日中秋宫宴,颌宫的人都去望月阁凑趣,没人知道是我将你扔进这池子的……”上官伯乐的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人,漆黑眼眸是积蓄了长达十年的恨与怨,还有一丝明显的不甘。
  秋拣梅的从容淡定,显然令他失去了理智,以至于连从金銮殿旁传来的清晰的脚步声他都没有听见。
  他本是五个手指都抓着秋拣梅的衣襟,慢慢地松了小指、无名指、中指、拇指,最后只剩下食指承担文弱公子所有的重量。
  只要他将最后一根指头松开,这个人,就会彻底从相府消失,而那缕游荡在木犀院中的孤魂,也终将得以安息。
  他慢慢地将食指伸直,却又在离开秋拣梅衣襟时猛然地屈起,稳稳地将往下坠去的身影拖住。
  上官伯乐确实不甘,十三年前,这个人凭空闯入相府,仅用了三年的时间,便逼得上官丞相休妻。丞相夫人不甘受辱,一条白绫自悬于木犀院中。
  那是他的母亲,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可事后,这个人却毫发不损地继续做着上官府的二公子!
  这个孽种,本该在十年前为母亲偿命的。为什么十年后的今天,这条本该属于母亲的命,要用自己的荣华去换?
  耳畔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上官公子双眼血红,失声质问道:“我母亲不过阻了那贱人牌位入宗祠,你为何如此狠毒,要置她于死地!”
  秋拣梅半个身子悬空,面无血色,咳嗽声都变得十分微弱,他甚至已经没力气去维持脸上那嘲讽的笑意,只能大口喘着粗气。如果他此时能开口说话,倒是很想问问这个长他一岁的兄长,沈青但真无辜吗?上官丞相但真会被一个十岁小孩威胁吗?
  只可惜,他无法开口。
  “想不到上官府规矩如此特别,这样与别人打招呼的。”
  清清朗朗的女音从一旁传来,上官伯乐循声望去,女将军一身柔嫩的霓裳从胸口裹到脚踝,上头搭着鹅黄的开袖披肩,挽着丛云髻,戴着金步摇。身姿绰约,举手投足皆是婉转峨眉的模样。
  美中不足的是,因她常年在烈日下暴晒,皮肤竟比一般男儿还要暗淡无光。
  按规矩,白凰翡此时该在望月阁陪伴皇后,是以她的出现,令上官伯乐有些不知所措。可很快他就镇定下来,阴阴笑着,“若早知上官家与白家要联姻,我一定空置正妻之位,也不至于让将军受此等委屈!”
  “我夫君姓秋,怎是与上官府联的姻?”白凰翡有些好笑地挑着眉头,顺手便将秋拣梅从石栏上拉下来,不着痕迹地将他往身后塞了塞。
  面对皮笑肉不笑的女将军,上官伯乐一张利嘴也无用武之地。
  这个女人曾掌三军帅印,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软硬不吃。仅是片刻功夫,他敛起眸中的阴狠,露出一抹缓和的笑来,“同将军玩笑的话,勿要当真!宫宴若迟了,圣上怪罪下来,你我谁也担待不起。”
  他肯息事宁人,白凰翡自然见好就收,“上官公子自便。”
  见她没有返回的意思,上官伯乐不再多说什么,视线掠过女将军的身影,狠狠地剜了一眼她身后的秋拣梅。随即胡乱拱了拱手,侧身擦着白凰翡的肩头离去。
  白凰翡忽然回身,冷笑着道:“上官公子,我夫君身体不大好,今后这样的招呼还是不要打了。您若实在手痒,凰翡不介意让公子指点一下傲血枪的不足之处。”
  上官伯乐脚步停了停,阴测测道:“若有机会,定会向将军讨教的!”
  目送那一抹玄色身影消失,白凰翡才偏头看向倚栏立着的秋公子。半晌,终究是没忍住,笑的双肩都在颤抖,“夫君总是能给凰翡惊喜。”
  一向气质如兰的秋公子,磨破了袖口,一身素衣见了好几处破洞。加上刚才半个身子倒悬在石栏上,束发的带子脱落,青丝耐不住寂寞,在他身上爬了个遍。
  清风和丽,女将军倚着桥栏,笑如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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