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游戏规则,虽然时代在变,江湖也在变,但人永远还是那种人。
张玄灵麾下有打手上百,兵马上千,下辖堂口共六名二路元帅,不过最倚重的,始终是常伴左右的两条红棍。
双花红棍一老一少,年轻的余思秋常驻卡曼尔酒店,时常抛头露面,而老的那条红棍,通常只是听见其名声,真正见过他的人并不多。
萨城有个说法,有机会见到那条老红棍其实倍有面子,但肯定不是啥好事。
林立和萧破军有幸见到了,老红棍真的蛮老,看模样少则六十岁,往高了猜甚至可能过了古稀进了耄耋。一身白缎锦袍,银发银虚,躬身驼背拄着拐,遍布老脸的皱纹写满了年年岁岁。
活脱脱便是阅尽人生然后安享晚年的慈祥老者,然而他却是张玄灵真正的头号打手。
马老先生,异乡客在萨城听本地人提及最多的传说,比提起张玄灵的次数还多,某种意义上,这位马老先生才是奠定张二爷北疆称雄的根本所在。
“都是三斤酒两斤肉的汉子,不搞那娘们儿唧唧的假打,武斗,敢是不敢?”请出老人后,张玄灵过去拍了拍林立的肩膀,后者刚才一刹那的诧异,足以说明这位唐城来的少年郎,也听过北疆第一高手的名号。
林立自然听过,而且十年前就听过,塞外单挑之王马全禄,八十岁的时候还老而弥坚,挫败了无数上门夺名的青年中年高手,一手八极拳法堪称肉搏无敌。
习武成风的北地人民将之奉为大师傅,最是德高望重的人物,怎么就成了张玄灵的鹰犬?
林立十年前离开华夏,张玄灵八年前发迹于萨城,这段过程里发生了什么往事,他不得而知,只是稍有些惊讶。
“又过了十年,这么算起来,马全禄已经年近百岁了。”
他望向那垂垂老矣的身形,九十多岁这样的精神头,应当算是很年轻了。
萧破军走到他身旁,轻声说道:“你是有身份的人,就不要自降身价了,传出去说你欺老不磊落,我一个人解决。”
张玄灵笑悠悠转身离开,坐回桌子上,形象粗糙地剥干果吃。
马全禄一身功夫到了化劲巅峰的境界,差半步便是宗师级的大高手,加之八极拳本就刚劲悍勇,出手打人往往轻则致残重则杀生,近些年已经少有人敢主动与之交锋了。
即便张玄灵素来对自己的功夫自负,却也是没敢跟马全禄交过手,至少在迈入宗师境界以前,他不会打那场必败无胜的仗。
而那个林立带来的高大男人,显然有几分造诣,可放在马全禄手下,能走过十个回合不伤不死就已经是天大的殊荣,还妄想以一敌二?
“无知者无畏啊。”
张玄灵笑得自在悠然,极度匮乏的词汇量里,竟找出句极度应景的雅致话,心情于是更加舒坦。
另一边林立对萧破军摇了摇头:“你打那个年轻的,十拿九稳。”
萧破军面色一凝,话外音就是自己只能打年轻的,干不过那个老的,眼中不由泛了几分寒:“你就不该应下这个赌约,都是话事人,他清清闲闲坐那儿看戏,你却要下场跟他的红棍交手,就是赢了赌斗,终究也输了排场。”
“无所谓。”
林立洒脱地笑了笑,“我这人从来利益至上,没必要的排场有没有都可以。”
比不要脸,从修真世界回来以后,他还没怕过谁。
……
萧破军对余思秋。
“请指教。”余思秋眼中燃烧着浓浓的战意,已经好久没跟真正的高手过招了。
萧破军瞥了眼他腰间鞘柄华丽的红刀子,面露不屑:“你想断腿还是断手?”
林立躲在后面偷笑,余思秋脸上则有些挂不住——饮血刃自然不是他自己想佩戴的,而是二爷的意思。
这几年里,虽说主子永远那么刚愎自用,却从未出过错,既然主子认为有必要,他自然违抗不得。
“出招吧。”
余思秋眼神逐渐冷却,本就是不需要解释的事,他自然不会去解释什么,二爷要的是赢,那他赢了便好。
“不拔刀?等我出手再想拔可就来不及了。”萧破军轻蔑道。
“出招吧!”
余思秋脸色越发铁青,被人误会的滋味真心难受。
以往别人说他奸诈也好可恶也罢,他都可以不在乎,因为那些只会暗地里使嘴刀子的蝼蚁,入不了他的眼,那些话也入不了他的耳。
但今天站在眼前的高大汉子,显然是个值得入眼的对手,说的话当然就值得入耳。
入耳的结果是,他现在很生气。
“最后一次机会,不拔刀你会后悔。”
萧破军再次说道,并非存心气人,却每张嘴一次都冒出气死人的话。
旁观抱手看戏的林立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第一次见萧破军的时候,就觉得这人好生顺眼,原来是因为这份狂傲跟自己臭味相投。
陈青玄曾经说自己这忘年交老弟狂得没边,狂在血液里头,见于投足间。
而萧破军的轻狂,则蕴含于骨髓中,流于言谈内。
余思秋朝张二爷和马全禄的方向望去,一个剥着干果吃得津津有味,一个老态龙钟闭着眼睛在养神,并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于是他得到自己选择的资格。
所以他仍旧没有拔刀。
饮血刃的威力他曾亲眼目睹,仿若神兵,他只要肯拔出来,凭借锋芒至少能添三成胜算。
不过那样做的话,就算赢了也没意思,余思秋这么想着,抢先朝萧破军出了招。
萧破军嘴角噙着冷笑,脚步轻挪,往后退了三尺远。
激将法在某些场合还是好使的,他还真有些担心余思秋拔刀,会比较麻烦。
原本他并不介意苦战,即使对手携着宝刀,他也有六成以上稳中求胜的把握,只是赢得会很凄惨。
但今天的立场,注定他必须赢得很轻松,否则林立没有面子。
拳掌来回走了十余个回合,交锋的两人都摸清了对方的路数,开始放狠招定高下。
林立自来熟地从张玄灵桌上抓了把干果,很失雅观地蹲在门口,边吃边看。
他年幼时涉猎甚广,林家如日中天,也供得起他那些兴趣,各种大师养了一堆,不乏钢琴大家、围棋名宿,甚至当时胖成球的他,还有专业的拉丁舞老师。
而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武侠电视剧盛行,幼年林立自然也和很多小男生一样,有个仗剑天涯的侠客梦。
所以林震天找人脉花重金,请来一位华夏武协颇有名望的老人,手把手教自己的独苗习武。
练武是个苦差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没有任何悬念,当时娇生惯养的林立当然没坚持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了半年假把式便作罢了。
不过从那位姓丁的老师傅那里,理论知识他倒是学了不少,基本华夏武术界中有数的门派,无论消亡的抑或现存的,都有一二分了解。
十几个回合过去,足够他能认出余思秋手里的功夫,那是如假包换的北疆披甲门路数,甲子劈挂掌。
“到底是根正苗红啊,怪不得还要点脸,被激将两句放着好武器都不用了。”
披甲门据说已经破败了,但也正因如此,余思秋心中有末代弟子的不甘,才越激励气性。
倘若换上某个正当辉煌的门派弟子,说不得为了保全名声求胜,还未必能讲究所谓的操守。
“唉!要输了啊!”
一声哀叹,从张玄灵的方向传来。
林立手里干果吃完,走回桌子边又抓了一把人家的,换了个地方蹲着继续吃。
“别说,你们这儿的开心果可比中原的香多了。”
“劝你少吃点,吃多了上火。”张玄灵脸上愁云惨雾。
萧破军与余思秋的对战,分明已经接近尾声,起初还难分难解,然而此时余思秋已然大占颓势,反观萧破军也是得理不饶人,穷追猛打,不给对手片刻喘息的机会。
十足的土匪打法。
林立又低下头,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既然没有起波折,那也就没什么看头了。
他剥干果壳的手法十分娴熟,剥完就往嘴里扔,动作连贯流畅,貌似根本停不下来。
辟谷之后,他都快忘记想吃东西是种什么感觉了,更是很久没再有过食欲,而现在他重拾了做凡人时的血肉感,也知道那么多女人为何爱吃零食如痴如瘾了——
干果比饭好吃特么太多了!
场中拳掌相接的啪啪声还在响起,余思秋节节败退,渐渐的招架不住,局面很苦。
他听得到张二爷的抱怨,也明白抱怨后面所象征的意味,深知自己许胜不许败的立场,所以早在一分钟之前,他就开始觊觎时机准备拔刀,一击绝杀扭转乾坤。
然而,林立手里那捧干果又嗑干净了,时机却还是没有到来。
余思秋额角爬满汗珠,兴许是地暖太热,兴许是剧烈运动了太久,兴许是过于心神紧张。
“你输了。”
一道低沉的话语响起,轻飘飘拂过耳畔。
紧随其后便是心口传来的剧痛,余思秋身体猛地向前扑去,飞了段距离砸在地板上,嘴里呕出浓血。
接着,昏死过去。
第二百零三章 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