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应宗简简叙毕,众人默然无言。
时光似乎总在捉弄人类。可细想开来,时光与谁都公允,绝不偏私,终究不过是人在捉弄人。
金古梁得知杨奭乃当今十皇子,惊奇之余只拱手作揖,并不与赵应宗一样跪拜,问道:“我该如何称呼你?”
杨奭道:“该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我虽为皇室贵胄,可这里谁也不知,而朝中大臣皆以为我已死去。当时都察院左都御史郑先铎大人将我救出,逃离京城,被四皇兄追奔逐北,我俩身被刀剑无数,躲在一滩污泥之中,苟延残喘,幸免遇难。不久,郑大人便亡故。”
赵应宗豁然顿悟道:“哦,原来如此,郑先铎素来刚直,得三皇子器重,四皇子继嗣,郑先铎便郁郁不得志,后无故失踪,大臣们皆以为四皇子暗中除之,只是无人敢言。”
杨奭忆起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心中尽是凄凉,说道:“三皇兄死后,母后深恐不安,请求郑大人将我带出宫外抚养,不料被四皇兄察觉。哎,是我连累了郑大人。”
赵应宗道:“太子并未深究,郑先铎妻子无恙,也算不幸中之大幸。”
金古梁不解地问道:“十皇子为何对赵大人和我的事迹了然于胸?”
杨奭道:“我身在漠北,心在皇室。因为我懂汉语,策妄卡瓦迪尔部落人参甚丰,与中土人士互市时总要我陪伴,而我则趁机招兵买马,以防四皇兄弑父夺位。”
赵应宗和金古梁恻然,实未料到眼前这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城府深如江海。
杨奭接着一声长叹,黯然道:“可事也不遂人愿,父皇消沉,四皇兄铲除异己,地位根深蒂固,蚍蜉撼大树,终究不济。”
赵应宗暗想:“四皇子本来就是太子,早已公诏天下,皇位迟早是他的,‘夺位’之说并不成立,难道十皇子阴蓄异志,亦有争夺皇位之心?或是要报仇雪恨?但无论是何居心,朝廷定当激荡,祸起萧墙、变生肘腋非福是祸啊!”不禁探问:“十皇子有何打算?”
杨奭道:“据我所知,飞天教真正的幕后主使是九皇兄,阴谋篡位。”
“啊?”赵应宗和金古梁皆惊讶出声。可转念一想,赵应宗愈加不解,觉得此事不合情理,问道:“飞天教既是九皇子操纵,按理说,太子应该尽力剿灭才是,却为何似在包庇,还将我流放漠北?”
杨奭冷冷笑道:“这正是四皇兄的高明之处。九皇兄当年与我一道失踪,那时他已长大成人,不少心腹股肱随之而去,后附骥于飞天教,相得益彰,转而扶持飞天教,近年来势如中天。”
飞天教的幕后主使,金古梁和赵应宗均不知情,只知牵连甚广,盘综错杂。金古梁点了点头,暗自叹道:“湖广总督对江湖中一个教派束手无策,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现在总该明白了,难怪飞天教肆无忌惮。”
杨奭接着说道:“要剿灭飞天教并不难,我想只要下旨拘捕沐天洪、沐少波即可,群龙无首,届时飞天教自会式微。可飞天教也只是一颗棋子,四皇兄真正要对付的是九皇兄。”
说到这儿,金古梁和赵应宗都隐隐明白。
杨奭道:“四皇兄暂时把握不了九皇兄的行踪,所以不想尽早打草惊蛇,故意将赵大人流放,借赵大人亲弟赵应海拒捕为幌子,中途并未派重兵护送,实则给赵大人留一条生路。”
赵振鹭与杨奭年纪相当,大有一股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气概,当即不悦道:“既是如此,为何对我们施以毒打,害得我们受尽屈辱,还折磨死了三个家仆?”
“不得无礼!”赵应宗喝退赵振鹭,慌忙说道:“犬儿不识礼数,皇子见谅。”
杨奭淡淡一笑,那笑中却透露出一种睿智,虽然他比赵振鹭年轻两岁,看起来却深沉老道许多,不疾不徐道:“区区几个小士兵岂能得知内中详情?若让那些宵小之辈知晓,他们还敢对赵大人无礼吗?岂能掩飞天教的耳目?”
赵振鹭依然不服,不过这次语气较弱些,说道:“万一他们将我爹爹打死了呢?”
杨奭道:“四皇兄下旨唐努乌梁海长官,命令他只有见到了赵大人本人,才可以递交公文给那几名士兵。半途中,几名士兵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背旨意。”
金古梁笑道:“如此说来,我当初面见圣上是个错误,应该直接请见太子才对。他心机之高,一切看似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辈望尘莫及,那不知我救赵大人是否也是一个错误?”
杨奭道:“反正四皇兄不会让赵大人死去,至于谁救已不重要,由你保护赵大人,岂不是更好?”
赵应宗心头如拨云雾,登时开朗,如释重负般说道:“我还以为奸臣弄权,国家无望,原来是我眼光短浅,目光短浅啊!哈哈哈……只要太子、皇子圣明,别说我一家四口受尽折磨,即便让我们以身殉国,亦在所不惜。好,很好,我不用回去了,只管等候太子征召便是,哈哈……”
赵应宗的笑声充满了激情,犹似久居黑暗中的人突然见到阳光一样。
可金古梁的心情却相当沉重,如同刀割一般,暗自寻思道:“原来在朝廷眼中,飞天教并不可畏,两位皇子为了争权夺利,却一个扶持,一个纵容,酿成飞天教有恃无恐,杀人无数,单单我亲眼所见的流血牺牲事件便有好几大宗,任家被毁灭,龟峰山峡谷倒塌,七月剑派门前数百人无辜丧命……我不知道的,又有多少人白白牺牲了?”
一念及此,金古梁突然放声大笑,笑中犹似带哭,令人心惊胆颤,最后竟凄然落泪。
“金大哥,你怎么了?”赵婉儿失色惊叫。
金古梁恍然而退,冲开了房间,心口像有一个秤砣压着,积郁难耐,怒指乾坤错,一掌拍向天空……
赵婉儿紧随其后,瞠目结舌,不敢出声。
第二百六三章、心系有别如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