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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利刃
  在向邹平说明情况时,他的头脑异常清晰。连刚才的混沌都已经驱散,他仿佛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他的心在一片白色的荒原停滞,带着刺痛与要命的理智,坚定不移地走着。
  “车祸?这下看麻烦了……”小老头嘟囔了一阵,随后又低低说道,“她没有家人啊。她父母在三年前已经故去,就连最小的妹妹也……唉。身边的亲戚都跟她断了联系,最初挣扎着活了下来,到现在也好歹有个样子喽,我想她的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会为她感到骄傲的。”
  邹平与岑莫汐的父母似乎是故交,又啰啰嗦嗦地说着从前的琐事,而后面他说了什么顾启淮也没能听进去。顾启淮的脑袋里满满都是那几句话——父母双亡、年幼的妹妹也没能幸免于难、挣扎着活了下来。
  顾启淮感觉到自己的浑身都是冰凉的,明明密不透风的廊道里,也犹如冬季将至那般吹着刺骨的寒风。此后他对岑莫汐的印象中,围绕着她的那神秘的薄雾已然消失,呈现出来的,是她原本就已然遍身疮痍的身体。而顾启淮却痛到仿佛不能呼吸,在这样致命的真相之下,她没有表现出来的疼痛,仿佛都狠狠钻进了他的心中,将那块为她而开的心田上留下更多伤痕。
  他三年前也出过车祸,只不过场面更为血腥罢了。想到此处,他的心仍然被高高的悬起,沾在岑莫汐衣裙上的鲜血犹如这三年来他无从启齿的噩梦,再度将他深深地深深地按在无法呼吸的水域。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或许更久,对于顾启淮来说,哪怕是一秒钟,他都觉得度日如年。医生打开那扇生死之门,推着已经昏睡的岑莫汐缓缓出来。让顾启淮觉得讽刺的是,从前在电视里看见这一幕时,总觉得戏太假,做戏的人太认真,眼泪这种东西,真的可以像不值钱的物什一般随意流出来。到了此刻,他才明白,是他自己太置身于世外,即便没有失去她,单单看她不省人事地躺在眼前,就觉得万箭穿心。
  “你是病人的家属吗?跟我来一下。”医生脱下口罩,还没等顾启淮回答便转身进了办公室。
  “医生,我是她的朋友。她的家人……恐怕没有办法赶过来。”顾启淮追了上去,急急说道。
  医生点了点头,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一面整理着桌上的报告,一面详细地与顾启淮说了一下岑莫汐的状况。大致没有什么问题,腿部有骨折,没有伤及内脏,只是皮外伤比较严重,集中在腿部以及腹部。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是小车祸,只要好好养着,基本也不会出现大问题。还有,麻烦你去一楼六号窗口办理一下住院手续。”
  医生说完这话,便去了饮水机处,顾启淮看着蓝色水桶上方不停冒出的气泡,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挪动着僵硬的脚步,隔着无菌病房那层厚厚的玻璃看她,昏暗的灯光下,隐隐可以望见她的脸上被包裹着纱布,有些地方还透着鲜血的痕迹。
  林景荣从值班室打着哈欠出来,松了松筋骨,头脑还略有些晕晕乎乎的。也不知梦见了什么,明明睡了一整天,却满身疲惫。转头时,却蓦然看见顾启淮站在廊前。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确定是他的身影便跑过去与他打招呼。
  “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了?”他拍了顾启淮的肩,而对方一动不动,眼神死死地望着玻璃窗内的人。
  林景荣也不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在那一瞬止住了笑容,“怎么是她?”
  这句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终于也引来顾启淮的目光,他张了张嘴,充满血丝的眼睛里似乎有着千言万语未曾说出来。
  “你认识?”
  “之前出急诊的时候遇见过的,那时她被卡在电梯里。不过说来也奇怪,她的脸色极为不好,眼睛一直直愣愣地盯着某处。后来我才知道她看不见。之后去庆大找你的时候遇见过几次,但那时她又看得见了。现在怎么又……”
  “她……看不见?”
  林景荣双手插在裤带里,眼神平静地望着房间里,扬起一丝无奈的笑容,“是啊,看不见。我估计是心理方面的原因吧,这样的症状也不少见。因为从前的经历而影响到自身,有的人是失聪,有的人是失语,而有的人是失明。也算是一种防御机制吧。”
  对于林景荣的回答,顾启淮再一次陷入沉默。
  他没有料到,这一次让他提心吊胆的车祸之后,等待着他的,竟然是这么残酷的事实。她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下,到底压抑了多少痛苦?想到这里,顾启淮忽然觉得自己相较于岑莫汐而言,实在是太渺小了。
  “她在学校里被车撞了,我带她过来的。其余的,你也不要多问。她住院的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如果她问起来是谁带她到医院的,你也什么都不要说。这种事情……她不会想知道的。”
  “你……”林景荣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喜欢她?”
  喜欢?
  顾启淮的心莫名地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认真回答道,“没有她的人生简直毫无意义!”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诚恳,就连林景荣也不由得为之震撼。他身为顾启淮的友人,这么多年来,顾启淮都不曾如此肯定的做出选择。
  “我……”林景荣开口,也不知道要接什么话。在那短暂的震撼之后,又不禁在心中感叹世界何其之小。自己唯一中意的人,被他人视作生命。这样的感觉太微妙,他仿佛看见了自己步步退缩的样子,走廊无限拉长,顾启淮所站之处离他越来越远。
  这一天之后,北川迎来了长达一个星期的晴日。
  纪潇潇终于在画室里找到了顾启淮,她仍然对于昨日自己撞倒了人而无法释怀。更糟糕的是,这一幕竟然被顾启淮所看见,并且那个女孩也被他所救。昨晚无论如何都联系不到他,今天本来想趁着上课的时候与他谈谈,却不想,他直接请假一个礼拜。情急之下,她找了周素,说明了原因,并得知了他画室的地址。
  彼时顾启淮正躺在沙发上,茶几上的烟灰缸已经被塞满烟头。没有动一口的咖啡放在旁边,却早已丧失了热气。他的手扶在眼睛上,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阿淮。”纪潇潇小心地叫了一声。
  顾启淮没有任何反应。
  “阿淮,你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抽烟对……”
  “你走吧。”
  他似乎一点都不想跟她有交流,就连责怪也懒得说出口。
  纪潇潇却兀自走进厨房,“至少你告诉我你将那个女孩送到了哪家医院,我也好去看望她。是我不对,我会道歉的。”
  顾启淮忽然觉得,如果没有纪潇潇,或许自己永远都不知道岑莫汐的身上原来背负着那么沉重的东西。而每每思及此处,总觉得心疼不已。生活总是会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来告知每个人想知道的事情,比如说三年前的事情,比如说现在的岑莫汐。
  “纪小姐你啊,真是有着跟我母亲一模一样的习惯。自以为是,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没有十足的认可,对于自己给他人造成的伤害毫不自知。”
  “所以,我拜托你,你走吧。”
  顾启淮放下遮挡住眼睛的双手,那双眼睛早已熬得通红,泛着血丝,更显疲惫。
  纪潇潇的眸子里抹去了方才的慌乱,双手紧紧捏着手提包,“阿淮你并不了解我啊,为什么就要这样断言呢?我是真的想找那个女孩子道歉,并且尽我所能去帮助她。也还请你告诉我她所在的医院。”
  顾启淮已然没有力气与她分辨什么,起身往休息室走去,“中心医院。”
  顾启淮的态度犹如一根利刺扎进了她的心,她平复好心情,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衫,重新扬起笑容往外走去。
  就在纪潇潇离开不久后,顾启淮接到了林景荣的电话,岑莫汐虽然醒了,但没有恢复视力。
  听到此处,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欣喜与悲伤一起将将近枯竭的心脏重新充满,“别的呢?精神状况怎么样?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林景荣似乎是叹了口气,“从醒来就安静地躺在那里,只是粗略地问了护士几句话。之后就没有任何言语了。”
  顾启淮捏紧了电话,“我不能让她知道我的身份,在合适的时机之前,还是请你多多照顾她。”
  “说这话你就见外了,哥俩不说这个。”
  “嗯,还是麻烦你了。对了,如果有个女的来看她,不要让她多逗留。”
  想到纪潇潇,顾启淮那张才恢复一点血色的脸又苍白了下来,“她是肇事者,别随便应付了。”
  “既然是肇事者,那就应该揪住让她负责才对啊。哪有你这样把人往外推的。”林景荣不解。
  顾启淮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头疼,“她是我妈硬塞给我的结婚对象,我不同意,而且这个女的还是庆大的学生。”
  其实市内稍有点名气的家族都会借联姻的名义来壮大自己在生意上的实力,而作为子女,最大的孝顺就是顺从毫不抵抗,并且将父辈教育自己的东西都传授给下一代。因此名门之间就形成了一种默契,双方家世相当,子女年龄相当,就会由父母定下婚约,择日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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