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子健2年的夏日也如同往年的任何一个夏天一般从少女轻盈的脚步中,从战场沉闷的号角中渐渐远去,最终换上初秋的一身新装,将整个世界衬托得更加萧瑟。
这个夏天过得十分迅速,叶予怀甚至除了身上的晒伤之外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战争从这里挪到那里,换了一个地方又换一个地方,可双方谁都没有得到半点便宜,在叶予怀看来,这简直就像一场扩大到几十万人的打架游戏,明明没有必须要打的原因,却各自为了面子,为了利益坚持着自己的立场,简直不可理喻。
这中间时间虽然不过区区几个月,却发生了许多事情,但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只有一件,那就是叶予怀跟她的娘子军们。
不管是在哪里,她们都发挥着不容小觑的作用。
如果说一开始,所有人的另眼相待都是因为她们全是女人的话,那么现在,对她们的看法却是有了由衷的改变。
从制作药品,器材,到上后方救治伤员,甚至诸如运送伤残士兵这种体力活,她们都当仁不让得全部接了下来,并且从来没有一个人喊过辛苦,这让士兵们在受到家庭温暖的同时又体会到了不得不战胜这场该死战争的觉悟。
而随着叶予怀的知名度在军中越来越响亮,她跟赵子迟的关系也终究一点点浮出了水面,虽然从来不曾有人当面询问过任何关于她跟赵子迟的问题,可时间长了,王爷对她的态度显而易见,他们的默契又不像普通兄妹,渐渐的,对叶予怀的态度又从尊重到了敬佩,又变成现在的爱戴,她是王爷身边的女人,却没有半点女人该有的软弱,她出生高贵,却像一棵杂草一样跟着他们这个全是臭男人的军队从东赶到西,又从西赶到东,一句抱怨都不曾有过。
初秋的这天清晨,叶予怀带着几个身手灵活的妇人在宣城南门外不远处的山林里找草药,朝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知道这边已经形成了拉锯战,可是不仅没有迅速派兵支援,反而连粮草跟草药都断了这么久,赵子迟已经跟几个将军研究了许久的对策,只能在秋天先征用附近的粮草,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虽然能解燃眉之急,但是到了冬天,百姓们连过冬都成问题,还哪有东西用来接济军队?
远的不说,单单眼下的情况就已经够他们受的,比如药物这方面,叶予怀简直已经捉襟见肘。
她开始痛恨当时在药圣谷的时候怎么不跟师父多学一点,以至于现在手忙脚乱的,她甚至想过能不能亲自去一趟药圣谷将师父请出来,但是那老头子的性格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与自己臭味相投的话,他估计也是懒得搭理她,要让他为了这种事出山估计比登天还难,他或许会为了自己这个徒弟的情面出来一趟,但是这中间有多少是迫于无奈又有多少是出于心甘情愿,她就不好说了。
“予怀快来看,是这个吗?我在书上看到的就是这个,没错吧?”
叶予怀匆匆赶去,看了眼那人手中的一棵药草,是止血草没错,可是这附近经过几次她们的“扫荡”估计已经所剩无几了,再这样下去冬天就要来了,他们到时候没有粮草没有药物该怎么继续维护这破东云国的安危呢?
那人以为叶予怀不说话是因为自己找错了,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草药丢了继续寻找下一块地方,心里想着自己真是没用,连一棵草药都找不好。
“别扔,你是对的,没找错,就是这个,虽然长得小了点,但是确实是止血草没有错!”
叶予怀赶忙安慰,她们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虽然战士们开始渐渐理解她的良苦用心,甚至已经有人会主动关心她们这一群特殊群体,可是对于她们的家里人来说,这终究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他们不在军营,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有多紧急,他们只知道这些女人不守妇道,一个个在男人群中抛头露面。
她已经好几次让赵子迟从军饷中拨出一部分给她们家人送去,可依旧不能改变少数一些人的固执的想法,她知道身在一个封建社会想要改变一个女人的地位是一件多么可笑加困难的事情,可她还是一如既往得给他们送钱,送消息,甚至曾经想过邀请他们来军营里体验一把作为一个女人,要在这样的时代救死扶伤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思绪渐渐飘远,叶予怀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她虽然不用跟着赵子迟上前线,不用为自己的生命安危提心吊胆,更不用为了家国这种虚无缥缈的未来把脑袋向敌人双手奉上,可她却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
战场上生生死死她不曾亲眼见过,可军营中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人她认识太多太多,夏天因为来不及治疗而腐烂的双腿,最后不得不狠心咬牙用锯子锯掉这种事情她也不是没有做过,那些哭喊着不能锯不能锯,没有了腿我还怎么回家看我老父母,没有了胳膊我还怎么拥抱我媳妇儿,这种问题不绝于耳,每一声都回荡在她耳边。
她好恨,为什么要在这么一个充满杀戮的野蛮社会,为什么要自己跑来这个人间炼狱一般的地方来感悟人生,为什么偏偏爱上的不是别人是赵子迟,她想要的一切明明是简简单单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着平淡的生活,可现在这惊心动魄的人生已经超出了她原先的预计。
最可恨的是她明明已经厌倦了,明明无数字骂过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可她偏偏脚下跟生了根似的挪不开哪怕一步,她要跟赵子迟在这里共进退,要跟这群将家国都系在脖子上的战士同存亡,要跟此刻将她视为头领的妇人们见证这场残酷战争最后的结局!
“小姐,这里有个孩子!”
不远处小静的呼喊声打断了叶予怀已经不知道飞到哪儿的思绪,她转头望去,小静蹲在已经枯黄的草丛中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站起身往那方向走两步,这才发现那是个不大不小的坡,也不知是什么外力形成,从她们这个角度望过去看不到浅浅的坡下此刻正躺着一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小丫头,穿着粗布碎花外衫,半张脸贴着泥土看不清长相,另半张染着污泥,脏兮兮一片,把原本该有的相貌遮了个严严实实。
叶予怀跳下小坡,用随身的帕子将那小丫头的脸擦了擦,这不看还好,一看却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原来小姑娘脸上竟然坑坑洼洼长着小半张脸的疤痕,似乎是烫伤,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看起来着实吓人,小静已经掩着嘴快哭出来了。
叶予怀心知这些都是心肠软的人,一开始在军营里见了伤口都忍不住要掉泪的,好不容易才锻炼成了现在这副胆量,今天却突然间遇到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脸上有疤的小丫头,心里自然难受。
在这个男人比什么都重要的时代,女人如果有一张美貌的脸庞尚且算好,就算不幸落入红尘也能仗着张好脸谋一个不算太差的去处,就算心理没法得到满足,好歹不用饿死,但是如果长得像这般恐怖,让男人见了都觉心惊的话,她长大了恐怕也只有随波逐流的命,不说能否嫁一个好人家了,就连是否能够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你们来搭把手,把她先救回去再说,草药的事情明天再来吧。”
叶予怀当下决定救人要紧,这小丫头也不知是什么来历,竟然会在这荒郊野外昏迷不醒,看她那张恐怖的脸,搞不好是个悲伤的故事也不一定。
当下几个人七手八脚将那小丫头抬回了太守府,战争陷入胶着之后,叶予怀便回了太守府研究她那些稀奇古怪,人们见都没见过的担架啊绷带啊伤药啊,一个个都把她当成神仙一样,恨不得上香供起来保佑所有人平安归来。
那不知道名字的小丫头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不过好在除了脸上的伤之外没有任何大碍,只是醒来之后不说话也不肯吃东西,把所有人都折腾得够呛。
那天,叶予怀在她房中跟她说了许久的话,甚至讲了来到这世上之后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的前世,那小丫头虽然听得津津有味却从未问过一个问题,只是当叶予怀讲完之后轻轻说了声谢谢,第二天便生龙活虎得下地帮忙了。
所有人都不明白叶予怀对她做了什么,怎么前一天还要死不活的人才过了一个晚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叶予怀只笑着什么都不说,而另一边那个自称叫丑儿的小丫头只笑着说:
“夫人啥都没跟俺说,俺是自己想通了。”
叶予怀诧异转头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丑儿却笑眯眯得说:
“他们说您跟王爷其实不是兄妹,所以俺觉得叫您夫人更合适,俺娘以前在大户人家当佣人,他们就是这么喊那家的夫人的!”
所有人惊恐得望着丑儿,深怕叶予怀一个不悦又将她丢在南城门外,听说这小丫头小时候长得十分可爱,只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自己亲爹用开水烫成了这副摸样,之后战争爆发,她爹娘丢下她独自离开了,等到秋天来了,她家中能吃的也吃的差不多了,才发现自己被骗了,他们明明说好是去找食物的,等找到了就回来的,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所有人都担忧得望着丑儿的时候,叶予怀却一声不吭得沉默着,其实什么称呼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只是这似乎更像是对她身份的一种认可,于是心里难免笑了出来,或许她的选择是对的,就算她并不是那么看重名分这种东西的人,并且从心底里鄙视那些将名分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女人,可她还是乐了。
“丑儿,你这名字忒难听,不若换一个。”
叶予怀话还没有说完,丑儿已经笑嘻嘻得接了口:
“其实俺以前不是这个名字,只是因为脸上的疤痕才被这么喊的,俺以前叫燕子。”
“哈哈,叽叽喳喳的还真像小燕子。”
人群中突然有人笑着缓解气氛,叶予怀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本不过是燕子来到太守府之后的一个小插曲,却被人暗暗记在了心里,于是很快叶予怀便发现,那些原本跟在她身后喊叶小姐的人们,一夜之间突然全部改了口,喊起了夫人,搞得她现在见到赵子迟都不得不先脸红一阵才能直入正题。
第四十九章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