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骄阳似火,与平国的战事也一度进入如火如荼的阶段,地方一二再再而三得前来进犯,一开始赵子迟只能被动得挨打跟招架,后来他也曾有过一两次漂亮的反击,因此战事渐渐进入了对峙阶段,敌我双方谁都咬着对方的尾巴不肯放。
赵子迟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新人,取得几次小规模胜利之后已经取得属下不少的尊敬,可他却仍然没有满足,原因则全来自对方那个从未露过面的主帅,听说是平国国君尉迟家的太子,堂堂太子之尊亲自出征,对他这个前二十多年名不见经传的长留王倒是十分的重视。
如果将战场比喻成一个巨大的屠宰场,其实也一点都不为过,所有人都像屠宰场中等着被对方杀死或者将对方杀死的猎物,谁都不能幸免。
于是像现在这样暂时的中场休息就显得十分重要,战事暂时停了,但并不代表战争已经结束,没有讨到任何便宜的作战双方都伸长了脖子看对方什么时候露出肚子底下的软肉来好让自己狠狠刺上一刀子,同时又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以防自己被别人在背后来上一刀。
难得有时间好好休息的赵子迟却在军帐中毫无睡意,直到夜深人静还点着灯火跟南寒霜讨论下一步该如何应对,平国那边平静一场,似乎在酝酿一场规模巨大的暴风雨,他们是应该主动出击杀他个措手不及呢还是先将手下整顿完全给自己一个休息时间呢?
南寒霜已经困得不行,其他将军都被赵子迟挥退了,他这个在他身边跟了七八年的苦命人只能硬着头皮听他说话,要知道要是平时遇到这样难得的休息时间,他真想倒头就睡,可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赵子迟跟吃了什么似的毫无睡意,逼着他讨论军情,他这个亦友亦手下的人真是走也不是,留下来又不甘心。
“王爷,有您的信函。”
南寒霜心中大呼一声真是来得正好,虽然能给赵子迟送信的人很多,可这几日会给他隔三差五来一封信的大概也只有那个叶家小姐叶予怀了,他总算是得救了,要是再不来点什么事分一分赵子迟的心的话,他这个当属下的真是快被折腾死了。
“进来吧。”
门外送信的近卫将信函小心翼翼送到赵子迟手中,他伸手接了,上面果然是叶予怀的笔迹,刚想找个理由把南寒霜打发了,却不想那人已经十分知趣得逃走了。
他脸上顿时洋溢起似有若无的微笑,也只有叶予怀的信能够在这样的夜晚给他带来一星半点的安慰吧,他小心翼翼得打开,内容十分简短,却透露着一个重要信息:
叶予怀明天要带着她那八十七个手下来战场历练一番!
刚挂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赵子迟并不反对她来这里,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他好歹还有能力能够保她周全,可是如果同时来这么多人,这中间有没有敌人的奸细不说,单单是找人保护这些妇人就够他受的了,况且自古以来哪里有女人随处在军营走动的,这不是扰乱军心吗?之前她在宣城内跟别人一起缝制了许多绷带,配置了许多伤药,战士们都十分感激,可是这件事,他并不赞成。
于是赵子迟当下修书一封,让人务必立刻送到叶予怀手中,说的也无非是婉转的几句话,让叶予怀在太守府中安心做材料就好,这些上战场的事情有他们男人在就可以,她们这些女人能够做后勤他们已经十分知足了。
当叶予怀见到信的时候已经过子时了,因为特意交代过小静一有消息就通知她,小静才敢将半夜之后的信送入她房中,却不想她看完信函之后脸色十分不悦。
“小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明天的事情您看……”
小静试探道。
叶予怀将手中薄薄的纸片揉成一团,想了想之后又展开,就这灯火直接烧了,赵子迟的想法她当然明白,一个虽然爱她却还是娶了别的女人的古代人,三妻四妾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更别说让一群女人上战场这种事情了,他要是不反对她才会觉得不正常呢,不过他就算是反对也没有用,她决定的事情谁都没法改变,更何况这件事她已经想了很久,她从来不会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既然已经决定要与她们共同进退,那么这件事自然是经过她左右衡量的。
“小静,你先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小静无奈得叹了口气,知道就算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个结果来,于是只点了点头出了门。
这一夜有许多人失眠,叶予怀好不容易在两个月时间内将自己掌握的急救知识统统传授给了这帮“徒弟”们,明天一伙人就要跟着她一起上前线充当急救队,她当然紧张,而其他人呢,在叶予怀敲开自己家门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她们这些被人认为只能在家相夫教子的女人竟然也能在战争中帮到别人,而这两个多月以来她们确实已经做了许多。
次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太守府门外已经整齐得排了几个分队,最令人注目的不是站在队伍最前面一身男装打扮的叶予怀,而是队伍中所有人皆是一身黑衣,在明亮的夏日清晨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虽然对她们这段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有所耳闻,可是真正亲眼见到这群妇人在大街上抛头露面上战场还是第一次。
叶予怀十分淡定得站在队伍最前接受路上并不算太多的驻足观赏,她能够想象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引起如此大的反响并非偶尔,恐怕他们能够顾及她好歹是长留王的妹妹没有对自己出手已经十分客气了,要是换做别的身份,搞不好他们已经对自己丢臭鸡蛋了。
一行人出了城门绕路往赵子迟军队驻扎的地方去,叶予怀能够想象他见到自己的时候搞不好会生气,但是让她一个人闷在太守府里肯定会弄出毛病来,还不如找点事情分散些注意力,虽然女人因为天生力量上的不足不能上战场,但是她要让他们知道她们也能有别的作用!
果不其然,当赵子迟见到叶予怀的时候,整张脸就差写上生气两个字了。
“怀儿,你怎么这么任性?”
赵子迟的营帐中,其他人被留在外面,叶予怀一个人跟赵子迟理论,她不说话,心里多少有些伤心,因为他的不理解,虽然她能明白作为一个男人,总希望将自己的女人保护得十分周全,免她受这样那样的伤害,可她并不想做这样的女人,被保护得天衣无缝,她有自己的理想跟价值,如果一味做他的依附,那么将来有一天,当她跟着他回到了古云城,她该如何跟萧筱然安然相处呢?
她已经为他放弃了曾经一直以为会坚守的原则,如果再失去了自己的价值,她就真的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眼里心里只有赵子迟这三个字的傀儡了。
或许是被叶予怀的沉默刺痛了心,或者是感知到她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自己,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赵子迟突然觉得她站在自己身前的摸样有些可怜,明明可以在药圣谷享受跟师父的天伦之乐,明明可以在叶府无忧无虑成长,却因为自己有太多需要担心的事情。
“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怀儿……”
他叹了口气将叶予怀轻轻拥在怀里。
“你只要静静看着我为你分担就可以了,我不想做你背后被你保护的花朵,我会跟着你的脚步一起前进,而不是让你背着往前走。”
赵子迟心中仿佛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击中目标,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怀儿原来已经长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我知道了,是我错怪你了,你放心去做吧!”
于是就这样,叶予怀带着这八十七个人住进了赵子迟特意为她们安排的营帐,军队里本就没几个军医,加上药品不足,在长时间对峙中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叶予怀跟她的娘子军们出现的十分及时,她们一来便承担起了安抚病好救治伤员的重任,几个身体素质好的甚至开始踏上寻找草药的道路。
对于这个新来的娘子军头领,战士们虽然有着诸多揣测却除了南寒霜之外没有任何人敢当面挑衅,叶予怀跟赵子迟的关系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面纱,但是这层纱终归会有消散的一天。
夏天像马儿拉着的马车飞快朝前奔去,一个月后,人们已经渐渐适应军队里有女人从这里走去那里,又从那里走去别的地方的身影,叶予怀始终觉得一个家只有有女人才能称之为家,在这里,她们能够见到自己的亲人,或者与亲人一起并肩的战友,而战士们也能找到一些家庭的温暖,何乐而不为呢?
饶是南寒霜这样一开始跟着并不看好的人,过了一个月之后也不得不对叶予怀竖起大拇指,每个人都能看到她跟她的娘子军们的努力,不论是在制作救援物资还是在抢救伤员上起到的作用都是任何人不容小觑的。
尤其对叶予怀,南寒霜这个跟赵子迟最亲近的战友终于慢慢明白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想必他们这些年一路走来也十分不易,现在即使近在眼前却因为战争的困扰过得远没有普通人那么安定,将来也不知会走向何处,他这个朋友也只有看着默默叹口气继而祝福他们。
在军营的日子并不特别艰苦,叶予怀始终坚信她现在见到的残酷还不足战场的十分之一,赵子迟虽然同意让她们留下来照看伤员,却始终不同意她们上战场抢救手上的士兵,因为那里刀剑不长眼,对她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来说太残忍了。
她能够想象八月的烈日下有多少人因为疼痛被晒得嗷嗷直叫,也能想象蚊虫中渐渐腐烂的躯体会散发出何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她想,她的人生从来到这里之后变得更加有意义了,人这一辈子或者并非只有感情这一件事,她总想着找点事情来分散对赵子迟的爱,对萧筱然的疙瘩,可是现在根本不需要那样的理由,因为单是站在军营里,感受不远处战场上被风吹来的血腥味她就能明白,什么是生命,什么是医者父母心。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珍惜自己的生命,以及跟赵子迟的相遇。
第四十八章 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