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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寡欢
  春天渐渐远去,夏天日渐来临,天气一热,叶予怀便开始整日整日躲在药房里不出门,连叶士衡在家的时候也见不到她的人影,叶府上下只当是小姐终于开窍打算继承老爷衣钵了,只有叶予怀自己知道,她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
  与其整天呆在东厢无所事事,不如就呆在爹爹的药房里研究研究那些个老古董医书呢,说不定还能从中找到一些关于娘亲的病症疗法。
  “怀儿,你还没有放弃要进宫当太医的想法?”
  叶予怀没想到自己低头研究医书的时候会有人来打扰,而那人并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爹爹叶士衡。
  进宫当太医这件事,她虽然还没有彻底放弃,却找不到其他法子说服自己的双亲,爹爹还好,不过是担心她一个女孩子进宫遇到困难,而太医这条路也并不是一帆风顺,虽然她怎么说也算是他的传人,最大的问题在娘亲身上,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断然不会接受她也紧接着进宫,而以她的身体条件,也不能让她经受这样的折磨。
  因此,这件事便只能搁置了下来。
  “爹爹,你怎么回来了?”
  叶士衡叹了口气,他这个女儿啊,什么心思他这个当爹的难道还不了解吗,只不过一个女孩子家,他对皇宫那个地方最为忌恨的便是它吃人的本质,自己是有重担在身,不得不为之,但叶予怀还是个孩子,还可以避开那里,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希望她跟叶予卿过多接触的原因之一。
  “怀儿,爹知道你想治好你娘,可是你娘的病有爹爹在就够了,学医是你的本心,我并不想多加干涉,但如果并非你的本心,爹爹劝你还是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走,太医这条路不适合你。”
  叶予怀很想喊出来,难道这叶家就要将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他这个当爹的身上吗?她是唯一一个孩子,叶予卿有自己的责任,她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娘亲就这样香消玉殒吗?她的身体大家都看在眼里,她这些年日渐消瘦,甚至连下床都很少下,这样的躯体能拖到什么时候都是个未知数,如果不再努力找到方法的话,她或许就将永远失去这个娘亲了……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叶予卿的身份是个秘密,这一点,恐怕娘亲到死都不会知道,于是她只是笑得一脸天真无邪,轻轻合上手上的医书,轻声说道:
  “爹爹,娘亲的病有爹爹,怀儿当然放心,但是哥哥去了宫中,不能照顾爹娘,怀儿就是想为叶家尽一分力而已。”
  叶士衡深深打量眼前这个女儿,她有着银铃年轻时七八分的容貌,只是比她个子更高一些,脸色却更加苍白一些,也不知是不是近几年学医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她的脸色总是白得没有半点血色,以前还给她开方子进补,可她总是笑着说一白遮百丑,这样反而更好呢!
  什么时候她也已经长得这么大了,眼前还都是她小胳膊小腿蹦蹦跳跳从东厢一路小跑着出来抓周的摸样,怎么才不过一眨眼啊,她就长成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她说的话越来越像个大人,她的行为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她甚至不再吵闹,也不再抱着自己这个当爹的撒娇,除了微笑之外,甚至连一个皱眉的表情都不再在他们面前显露。
  这就是长大了吗?可为什么他这个当爹的只觉得心酸呢?他本想用自己的肩膀给这一双儿女撑起自己的天空,可是,终究他一个都没能撑起来,卿儿的路只能让他自己去走,将来更是没法揣测,而现在连怀儿也……
  叶士衡张了张嘴,却终究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他只是伸手轻轻摸了摸叶予怀的脑袋,转身走了,随她吧,她有自己的理想抱负,她想亲手治好自己的娘亲,如果这是她的梦想,那么他便一如既往得由着她吧!
  叶予怀望着叶士衡离开的背影,从来没有发现他竟然已经这么老了,甚至可以用老人来形容了,可明明还不过五十多岁而已,他的鬓角都已经白了,他的腰也没有自己小时候那么挺直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当年有中气了,是不是背着这么大的秘密让他这二十几年活得非常辛苦呢?还有对娘亲的愧疚,是不是也压得他踹不过气来呢?
  她叹了口气,继续打开医书翻阅起来。
  对叶府来说,小姐已经长大了,虽然他们一个个都已经想不起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在府里大呼小叫了,也已经想不起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见到他们都会微笑着打招呼而不是千方百计找法子恶搞他们了,只不过当有一天他们回过头来的时候,小姐似乎已经长成夫人年轻时的样子,温柔又谦和。
  如此这般,在药房里呆了个把月,叶予怀却还是一无所获,她虽然心中隐隐得知道娘亲的病并不是病,不过是长年虚弱导致的身体像油灯一样一点点被耗干了而已,想要彻底根治根本就不可能,为今之计也不过还期待着能够找到些许方法能让她再多留人世几年罢了。
  他们谁都清楚,叶士衡、银铃、叶予怀,都知道,连整个叶府上下都明白,只不过谁都没有戳破这一层窗户纸。
  “小姐,夫人醒了,让您去一趟。”
  叶予怀刚从药房出来,就被银铃身边一个小丫头逮了个正着,她手中还捧着几本书,这夏天说到就到,药房太闷热,还不如躲在东厢的亭子里。
  “知道了,我马上来。”
  叶予怀加快步伐回房间换了身衣服,那味道自己闻着就够呛,娘亲常年在屋子里呆着,要是闻到她身上一股子药味又该胡思乱想了。
  换罢衣服,从房间出来,叶予怀将脸上明显的疲惫换下,笑意盈盈进了娘亲银铃的房间:
  “娘亲,找怀儿什么事?”
  银铃正靠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风景,夏日点点微风吹着床帐在风里飘飘荡荡,飘飘渺渺像是藏了位仙子,她转头看叶予怀一身白裙站在门边,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大概也是这副样子,远远得望着叶士衡,他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小太医院太医,只是那时候比现在开心太多太多,她这些年在床上呆了太久,都快忘了外面的世界什么样了。
  “怀儿,下人们说你一直把自己关在药房里,娘亲很担心。”
  她知道叶予怀这么做是为了她的身体,可大家心照不宣的结果,谁都明白她这条命不过是凭借着叶士衡一副一副灵药吊着而已,再多活几年或许没有问题,可要想好利索了活蹦乱跳,那是万万不可能了。
  “娘亲你听谁说的啊,我只不过是嫌这里太热了,去药房躲一躲而已,不过躲了几天发现那边更热,所以怀儿以后不去了。”
  叶予怀从桌上端起放凉了的绿豆汤,娘亲身子虚,再热的天都吃不得冰,只能让它这么自然放凉。
  “娘亲,如果怀儿陪你的时间少了,你可别生怀儿的气啊,来,喝一口绿豆汤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叶予怀一边将勺子递到她嘴边一边笑得一脸灿烂,银铃只得笑着打趣道:
  “这丫头,还真把我当小孩子哄了,好了,娘不生气了。”
  正当母女俩在房中有说有笑喝着绿豆汤的时候,叶士衡正不动声色站在门外,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银铃这么开心的笑声了,想想当年生了怀儿之后她便很少笑得这么爽朗,而自从卿儿入宫之后她几乎都不笑了。
  “两个人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在门外“偷听”了许久,叶士衡终于耐不住性子一抬腿往里走去。
  “呀!爹爹!快来喝绿豆汤,我在跟娘亲说这厨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绿豆汤不放冰块都这么美味。”
  叶予怀笑着将手中新盛的绿豆汤递到叶士衡手中,似乎自从哥哥进宫之后,他们一家人便很少聚在一起,娘亲总是因为哥哥郁郁寡欢,而她跟爹爹又总是因为娘亲的身体状况心不在焉。
  “果然好喝,看来我得好好奖赏一下人家才行,这绿豆汤竟然煮出了大家都喜欢的味道。”
  叶予怀笑着又给叶士衡盛了一碗。
  “爹爹,娘亲,怀儿刚才从药房捧了几本书还在外面,我先回去放了,你们聊着哈!”
  难得他们两个心情都好,不用为哥哥伤心,也不用为娘亲的身体担心,她当然要有成人之美的肚量,不如找个借口先溜之大吉吧。
  等出了门外,叶予怀才终于将一直刻意挂在脸上的笑容换下,有时候连她自己都鄙视自己,她竟然也学会了这种虚以委蛇的手段,对象还是自己的爹娘,只不过她总难以将心中那些想法压下,娘亲的身体像一条毒蛇一样缠绕在她身上,而叶予卿,却是另外一条毒蛇。
  从屋内出来,又百无聊赖得回到亭子,还是这里最好,凉快又不用面对眼前的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变成鸵鸟的,可一旦遇到不想面对的事情还是潜意识就将脑袋躲在泥土里了,难道是因为在这里的年月渐长,快要赶上现代那18年了,才会有这种已经重新做人的感觉吗?
  可明明她才14岁而已!
  当她一个人在亭子里趴着看一池子金鱼绕着几朵荷花吹泡泡的时候,她并不知道此刻正在房中的两人也能透过窗口看到她的一举一动。
  “士衡,我的身体,怕是没几年了……”
  从叶予怀走出房间开始,里面的欢声笑语便没了踪影,谁都是戴着面具在生活,叶予怀在爹娘面前要伪装自己,叶士衡跟银铃这两个为人父母的又何尝不是呢!
  “不会的……”
  银铃笑得一脸落寞,会不会并不是她说了算的,只是自己的身体怎样,她比谁都清楚,这些年大概是耗损得厉害,整日整日没有力气,甚至连这叶府都出不去了,这个样子,怕是再拖上几年也该去见阎王了。
  “人固有一死,你是大夫,这点难道还看不开嘛……只是,现如今我却还不想死,我还没有见到卿儿成亲,还没有见到怀儿出嫁……”
  “铃儿……”
  叶士衡却是说不出后半句来,卿儿成亲,他的身份还没有解开,成亲,是断然不能了,怀儿出嫁,她难道真就舍得见她这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嫁做他人妇吗?
  屋外沉闷的空气仿佛一时间全透过窗户飘进了屋内,压抑得令人喘不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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