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这个女孩儿长大了了以后，只能嫁给我。”
　　一个男孩子说话的声音，声音不大。听音量，不像是在和人说话，更像是自语。喃喃自语。
　　没有人听到男孩子说话，屋子里的大人们都在热烈地谈论着，所有人谈话的重点都放在年轻母亲手里那个还在睡觉的小婴儿身上。婴儿的母亲，和围观的众人，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神情。
　　这个由襁褓包裹着，在年轻母亲手里的小婴儿才是今天的主角，毕竟今天这些人来到这里，是为了庆祝她出生100天。百日酒。更何况这个小婴儿的出生，还是在这家人经历了一件痛苦的事情之后，有着更加不同的意义。
　　男孩子说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显得很生气。稚嫩，却也有棱有角的脸上，透着一股不高兴。
　　“妈！”
　　男孩子提高嗓门，但大人们的注意力不在他这边，他的母亲也一样。男孩子少有地被忽视了。
　　“你们都停下来，听我的，我有话要说。”
　　成年人的声音终于被男孩子盖过了。屋子里的成年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说话的男孩子身上时，才发现刚才还跟在自己母亲身边的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站到了一把椅子上。
　　叉着腰，瞪大了眼睛。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云飞，快下来。怎么能站到椅子上呢？”
　　一个长相秀美，身材高挑，衣着和气质都很端庄的妇人嗔怪地对男孩说道。虽然听着像是在责怪自己的孩子，但是语气里却是充满了爱怜。
　　“先下来，小孩子怎么能站到椅子上去。这是在别人家。”
　　“不，你们先听我说。”
　　大人们都笑了，很显然，屋子里这些人对男孩子的这种性格是见惯不怪的。但是下一刻，她们就该目瞪口呆了。
　　“这个女孩儿长大了以后，只能嫁给我。”
　　各种表情出现在屋子里一众成年人的脸上。有惊诧，有促狭，有鄙夷，还有不安。
　　“小孩子，瞎说什么呢？赶紧下来。”
　　气质端庄的母亲温柔地说道，她很显然没把自己家孩子的话当回事，只当做小孩子在耍孩子脾气。
　　“说得好，有霸气。男人，就是要有霸气。”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是标准的男中音。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都在母亲手里睡得很安稳，那么多人说话都没有把她闹醒的那个百日小婴儿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而且一声比一声大。
　　“我真的要娶李清幽吗？真的吗？”
　　镜子里的张云飞只能看到上半身，这是梳妆台的镜子，不是穿衣服用的大落地镜。在镜子里，张云飞看到的是自己三十岁的脸，这张脸，一般都被人说成是刚毅，有棱角。这是形容一个成熟男人的词汇。
　　张云飞知道，镜子里的这张脸，也被人说成是城府极深，阴晴难定。喜怒无常。
　　“云飞，你确定还是要娶李清幽吗？”
　　一个小时以前，张云飞的父亲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张云飞的母亲陈慧当时就坐在父亲张建辉的身旁，用一种殷切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
　　“是，父亲。”
　　三个字。没有说非她不娶，也没有说确定，一定的话。就只是简单的一个是字。一个简单的肯定回答。
　　但不管是问话的张建辉，还是坐在一旁看着的母亲陈慧，都深深地明白，自己的儿子张云飞的回答，就是一个铁定的，不会轻易更改的答案——他一定会娶了李清幽。不管阻碍是什么。
　　“云飞，需要我和你爸爸做什么？”
　　母亲陈慧站起身，问道。
　　“不用，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办好。”
　　“云飞，这单纯是你的事情，是张家和李家的事情。该我和你妈妈出面的时候，我们会出面的。我要的，是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已经告诉你们啦。”
　　“那就够了。清幽这孩子，我和你母亲也很喜欢。”
　　“嗯！”
　　“我真的要娶李清幽吗？我为什么一定要娶她？就因为二十年前的那句话吗？”
　　镜子里的张云飞提高了一点声音，但还是低沉的。
　　“李清幽！叶子卫！”
　　S市，是Y省仅次于省会K城的第二大城市。从经济发展规模和城市发展来看，S市才是Y省真正的经济中心，省会K城，只不过占了更多政治中心，和文化中心的便宜。
　　整个Y省范围内，最大的几家跨国大企业，母公司的所在地和主营业务都集中在S市。这些商业巨头当中，就包括了李家。李家，是整个S市，乃至整个Y省，最大的建筑型材企业。掌握着整个Y省40%左右的建筑型材市场。
　　和S市另外几家大企业——张氏企业，陈氏企业，叶氏，还有颇为神秘的郁家不同，李家能有今天的成就，是李锐品一个人，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
　　同样都是S市的大家族，大企业，张家，陈佳，叶家，和郁家，这四家要么祖上就是商家巨贾，要么祖上就是官宦世家，出过多位大官，风云一时。总之，这几家都是家世显赫，家族背景极深。
　　李家的祖上，则只是S市的普通小市民。
　　李家的商业集团名叫“一口金”建筑型材。一口金，实在不像是一个大企业的名字，叫这个有些“粗俗”的名字，是因为李家的当家人，名字叫做李锐品。锐，是金，品，虽然有三个口，但三个口都只有一个名字——口。
　　李锐品从经营钢筋、水泥等建材起步，经过数十年的商海沉浮，才有今天的成就。这其中，除了机遇，个人努力，个人拼搏等等所有成功人士都有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不为人所道的原因，那就是李锐品信命。
　　甚至到了迷信的地步。
　　因为出身卑微，是经过个人打拼才取得的今天成就，所以李家家教严格，虽然已经是巨富之家，但生活却极朴素，并不以奢华为荣。李锐品自己平时就穿得像个退休工人，布鞋，粗布衣服，卡其布的裤子，有时候甚至还搭地铁和公交车去公司上班，开会。
　　穿着如此，饮食自然也是。李家的餐桌上，鱼翅、鲍鱼，人参、鹿茸等等食材，是不可能出现的。就算是宴请宾客也不会摆到桌子上来，来李家做客的人，就得接受李家的饮食习惯。
　　李家也没有佣人，只是一个乡下来的远方亲戚，帮着买菜，做饭，料理家务。这个远方亲戚能留下来，还是因为她做的饭菜，很合李锐品的胃口。尤其是一道番茄炒鸡蛋。
　　正是七月中旬，时值盛夏，虽然到了晚饭时间，也还是热气逼人。李家的餐桌上，只是摆着简单的四菜一汤。一条清蒸鱼，一盘凉菜，一盘番茄炒鸡蛋，一盘炒土豆丝。四样家常小菜，汤，也是普通的南瓜汤。
　　和桌子上简单的菜式一样，吃饭的人也不多。长方形的餐桌，李家家主李锐品独自坐在桌子宽的一边。李锐品今年刚好70岁，年龄上已经是一个老人，但依然精神矍铄，毫无老态。在李家，李锐品就是说一不二的人。
　　在李锐品的左手边，饭桌的长边一侧，两个人的位置，坐着的是李锐品的独生子——李林枫，和李锐品的儿媳王菱筠。李林枫坐在靠近父亲的方向，妻子王菱筠坐在他的左侧。
　　右边一侧，也是两个人的位置，却只坐了一个人，是李锐品的孙女——李清幽。但李清幽并没有坐在靠近爷爷李锐品的位置，那个位置是空着的。
　　这倒不是说李清幽惧怕自己的爷爷，不敢坐得太近，那个位置是给李清幽的奶奶留着的。
　　李锐品二十四岁结婚，二十五岁从工厂辞职开始经商。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几度沉浮，其间都是夫人梁易宁在背后默默支持他，操持家务，照顾李锐品的父母，知道两个老人病逝。
　　儿子李林枫出生以后，李锐品正在开拓市场，工作繁忙，经常不着家，可以说李林枫是妈妈带大的，性格也更像母亲。
　　可惜李锐品的这位夫人，在儿子李林枫长大成家，李锐品事业走上巅峰，正式成为商界巨头之际，却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离世。甚至都没赶上自己的孙女出生。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啦。
　　李锐品感念夫人的恩德，不仅不再续弦，连女人的边都不沾，一心一意做生意。只是自己家的餐桌上，右手边靠近自己的这个位置，一直为夫人空着。夫人梁易宁在世的时候，坐的就是这个位置。
　　按照李锐品定的规矩，李家的饭桌上有三不谈：不谈生意，也包括工作；不谈家庭矛盾，纷争；不谈别人家的家长里短。相当于是饭桌上，不说话。
　　所以，李锐品开口问自己孙女李清幽话的时候，李清幽自己，李清幽的父母，都有些诧异。
　　“清幽，开学你就大三了吧？”
　　“爷爷，你现在才关心我的大学啊。我都念了两年大学了，开学当然就是大三了。”
　　这种说话的语气，在李家，也只有李清幽敢对李锐品说。爷孙俩到更像是朋友。就是小说上些的那种忘年交。
　　“爷爷当然知道的呀，只是你念书一向不让人操心的，爷爷也就不过多干涉你了。”
　　“那是自然，我念书，可是继承的我爸，我妈的传统呢。”
　　虽然是和爷爷说话，李清幽还是想把话题往一直闷头吃饭的父亲和母亲身上扯。
　　李林枫和妻子王菱筠，对老爷子李锐品在感情都是畏惧躲过亲近，这既是当年李锐品忙于生意，和李林枫相处时间不多的缘故，也有李锐品和李林枫性格上的不同。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作为独生子的李林枫，大学选择了医科，大学毕业后也没有接班父亲李锐品，而是进入了医院，做了一名医生。
　　“那你的大学生活怎么样啊？”
　　李锐品给自己孙女李清幽的碗里夹了一块炒鸡蛋，把旁边的一块番茄夹到自己的碗里。李锐品没有上李清幽的当，这种小伎俩，对他这种老江湖自然是不会有用的。
　　对于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李锐品一定是要咬准的。
　　番茄炒鸡蛋，这是爷孙俩的秘密——李清幽还在长身体，要多吃鸡蛋，有营养。爷爷李锐品年纪大了，要少吃鸡蛋，胆固醇高，多吃番茄，抗衰老。
　　“很好啊！我们公寓里的几个人都是好姐妹。。虽然性格不同，但相处得可好了”
　　李清幽笑着回答自己爷爷的问题，一边在那盘炒鸡蛋里，夹了一块番茄到爷爷的碗里。
　　她巧妙地回避了爷爷的问题。
　　李清幽上学时候成绩很好，本来可以上更好的大学，家里也提议过让她出国留学。但李清幽执意要留在S市，就读了S市的S大学，学的是法律。
　　这其中的秘密，李清幽以为只有自己和母亲王菱筠知道。
　　“清幽，在学校要和同学处好关系。”
　　说话的是李清幽的父亲李林枫，李林枫跟母亲梁易宁的时间更长，整个青少年的成长时间，父亲都忙于生意。所以李林枫在各方面都受母亲的影响很大。
　　这也是李林枫性格文弱，内敛，安静的原因。这方面，李林枫远不像父亲李锐品。李锐品性格坚毅，行事果敢，胆大，心细，做事情雷厉风行。
　　李林枫大学念的是医科，现在是S市一家大型医院的骨伤科主任，夫人王菱筠是他的高中同学，大学校友，现在也是S市一家医院的儿科主任。
　　这样的工作和社会地位，在S市算是中产阶级，在普通人看来，可以说是让人羡慕。但在李家，却被李锐品视为耻辱——自己的亲生儿子，不像自己，也不能接自己的班。不是羞耻还是什么。
　　还好，现在有了李清幽，这可是李锐品亲自培养起来的。李清幽虽然和年轻时候的李锐品略有不同，但李锐品能够清楚地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李锐品把接自己班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这个孙女身上，他知道李清幽执意就读S大学的原因。这也是他接下来要问的，所以在李林枫说话的时候，李锐品微笑不语。
　　“清幽，你爸爸说得也对，也不对。”
　　李锐品搁下自己的碗筷，慢悠悠地说道。
　　“嗯？为什么是也对也不对呢？”
　　李清幽好奇地问道。
　　“做生意的人，讲究和气生财。什么是和气？那自然就是和自己顾客，和自己的竞争对手，都尽可能地搞好关系，这样就可以把精力都放在做生意上。但是，和所有人都搞好关系，不是美好的愿望，是根本就实现不了的。”
　　李锐品做了个停顿，眼角瞟向自己的儿子，同样的话，在儿子二十来岁的时候，李锐品也曾经跟他说过。
　　往事如烟。
　　“人，总是有欲望的，不同的人，欲望可能不同，也可能相同，更的时候，不同的人的欲望，是彼此出现了重合的部分。有了欲望，人就会有争斗，欲望重合得越多，争斗就变得更激烈。因为你的欲望实现了，别人的欲望可能就会受到影响，甚至实现不了。那你说那个人，是恨你，还是爱你呢？或者是无所谓，输就输了，拿得起，放得下。”
　　“恨的几率恐怕比爱的几率更大吧。至于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恐怕不会很多。应该是极少。”
　　李清幽若有所思地回答。
　　“所以啊，我们希望和所有人都搞好关系，但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愿意和我们搞好关系。当别人选择了和你作对的时候，你要做的不是回避，更不是躲避，也不一定是针锋相对，是根据不同的人，找到正确的解决办法。当然，你要记得，针锋相对，也是正确的方法之一。”
　　李锐品一边说话，一边在那盆南瓜汤里，拿汤匙给自己盛汤，而且制止了自己的儿媳，李清幽的母亲起身——自己来。
　　“嗯，有道理。”
　　李清幽偏过自己的小脑袋，嘟着嘴，思考片刻，说了这四个字。爷孙俩说话的时候，李林枫夫妇都没有参加。
　　“这些话，你算作爷爷教给你的道理也好，爷爷自己的人生经验也好。都可以先记着，不要急着肯定，或者否定。以后遇到的事情多了，遇到的人多了，自然就会得到验证，你也自然会找到答案的。”
　　“嗯，我明白。谢谢爷爷。”
　　李锐品微笑着点点头，对孙女的表现表示满意。开篇词说完了，下面该开始正题了。
　　“清幽。”
　　“爷爷。”
　　“叶家那个小儿子，就是你那个幼儿园同学。是不是也在你们学校啊？”
　　李锐品特地在幼儿园三个子上加重了语气，李清幽一愣，没想到爷爷会突然问到这个人。叶家的小儿子，叶子卫，这才是李清幽执意要在S大的原因。
　　李清幽迅速地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母亲王菱筠。两个人的眼神相触的一瞬，李清幽看到自己的母亲轻轻地摇了摇头。
　　“嗯！”
　　李清幽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了。
　　“他叫什么名字？”
　　啊！李清幽又是一愣。爷爷这是怎么了？上个月爷爷七十岁生日的时候，叶家派来贺寿的人里，就有叶子卫，两个人还说过话，爷爷亲自问的人家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念书，念的什么专业。
　　怎么全都忘了。
　　“爸爸，叫叶子卫。”
　　看到自己的女儿略显尴尬的表情，王菱筠接口说道。这个事情，是不能指望自己的丈夫的，也没想让自己的丈夫知道。
　　“喔，想起来，叶子卫。我想起来了，上个月他不是还来家里给我贺寿的嘛！”
　　“是啊，爷爷，当时您还和人家说话了呢。”
　　李清幽赶忙接口。
　　“嗯，对，想起来了。叶子卫，我挺喜欢这孩子的，长得白白净净，瘦高个儿，像个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