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看的一个小男孩。在梦中的乐雨欣，也不是现在的样子，她梳着长辫子，那是她小学以前的样子。”
　　“你认识那个男孩吗?”她问。
　　乐雨欣摇头，“我回家去找过小学的毕业纪念册，没有那个男孩子的照片。”
　　“那可能是你看太多爱情小说，整个人都有点迷迷糊糊了。”
　　总编说得轻松，她却觉得沮丧。毕竟这样的梦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她都快要脑神经衰弱了。
　　“不过，雨欣你这个创意不错，你回去把这个故事想周全一点，里面再加几个问题，我们可以在这期的心理测验当中。”
　　不要怀疑，读者常在杂志里看到的心理测验，不见得每个人都是心理学家的设计，灵感常常就是他们这些编辑想出来的。
　　星期四，乐雨欣把稿子交给了总编，乐雨欣听了她的话，出卖了自己梦里那个不知名的男孩。她和男孩，和那个开满了火焰似红花的森林，成了心理测验中的故事情节。读者们就在故事里去选择梦境的花朵，花朵的形状，还有男孩的交通工具，满没有深度的一个心理测验，可是年轻的女孩永远乐此不疲。
　　“总编，我要请假三天。”乐雨欣来到总编的桌前。
　　“不准！”她叼着烟，还在检查完稿。“公司现在没有多余的人手。”她的命令很清楚，但是她觉得难以接受。
　　“总编，拜托！我要去弄清楚我梦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否则我会精神崩溃。”
　　梦里的情节越来越清楚，现在一个晚上要起来好几次。但是她始终没有做完过就醒了，小杰为了她的情况很是担心，他开始逼问她梦里的情节，但是她始终没有锅碗过就醒了，小杰为了她的情况很是担心，他开始逼问乐雨欣梦里的情节，但她始终说不清楚。这两天她为了这样的情形，越来越焦虑，于是她不得不向总编报告她的情况。
　　她的状态本来是很强硬的，一直到她说：“你不会希望你最出色的属下向你提辞呈，你才打算放人吧。”
　　她瞪了乐雨欣一眼，才面色如土地让她休了三天假。
　　她一个人拎着包包，要去找梦里的火焰花。她拒绝了小杰的陪伴，他多他觉得乐雨欣这次一个人出远门，他觉得不放心。但是她还是没有软化，只是告诉他一定会在三天内，平安无事地回到他的身边。
　　乐雨欣翻出国小的毕业纪念册，她的笔记本和单眼照相机出发，坐着台铁的普通车，摇摇晃晃地回到南部的乡下，去找她昔日就读的国小。那是在南部的一个古旧的小学校。
　　在乐雨欣的印象中，只有在小学四到六年级的时候，因为爸爸工作的缘故，举家搬到这个南部的小镇。因为当时年纪小，所以没什么适应上的困难，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愉快的童年时光。
　　在那段前青春期的岁月里，男孩黄河女孩是势同水火的，女孩子发育的早，所以可以依靠着自己体型上的优势，给男生一点小小的教训。所以在那段记忆当中，学校的大太阳，扭不垃圾的黄帽，以及下课和淘气男孩子的追打，一直是她最鲜明的记忆。
　　那时候她和班上几个女孩子要好，七个女孩结拜，说自己说七仙女。结果硬是被老师揪出来狠狠骂了一顿。老师说他们这叫做组织不良帮派，还威胁她们，要告诉家长。每个人让老师骂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那时候，几个素日与他们为敌的男孩，看见他们几个平时威风凛凛的母老虎，一时间变成了小猫，倒也没有打落水狗的恶形恶状。他们全部安静不作声，那堂课上得异常的沉默。后来因为她搬到台北，与同学们失去了联络，一个人孤零零地应付一次又一次的人生关卡。不知是因为忙碌，还是因为缺少了可以一同回忆的对象，她已经很少想起了在南部就读的快乐时光了。
　　下了台南火车站，她按着纪念册上的地址，向当地居民询问学校的住址。这个城市的人很友善，连坐趟计程车都可以和司机先生变成还朋友。
　　“育才国小，就在前面了。”司机先生说。
　　“我想先下来走一走。”乐雨欣对他说。因为好久没有回到学校了，她有点近乡情怯。
　　“小姐，如果你待会要回车站，可以打我的大哥大。”他拿了一张名片给我，从他的名片上看来，这位先生还是好几家餐厅的老板。
　　“司机先生。”她指着窗外的行道树，“你们种在马路两旁的树是什么？”那些树茂密地种在两侧，没棵都长得粗壮，像生命力旺盛的台南人，尤其是它红艳艳的花朵，在丰厚的树叶衬托下显得很是耀眼。
　　“这个喔，这是我们台南的市花，凤凰木，你在我们台南，到处都会看到。这个凤凰木的花，因为开得像人一样，所以我们又叫它火焰花。”
　　“火焰花？”她重复他的话，试着回想自己梦中的那些红色花朵。也许那个缠绕她多时的梦境就快要有答案了。
　　她怀着一份忐忑不安的心情向学校走去。她对学校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除了国小那个把他们骂得老师之外，他没有把握可以认出任何人。
　　下午两点，学生们应该在上课。可是她没有看见人在学校里，甚至是工友伯伯。她确定今天不是星期三，可是没有人。整个学校陷入一种寂寞而炙热的温度里。
　　“天啊，我千里迢迢地从台北来，怎么会没人呢？”
　　不知道是过度的舟车劳顿，还是失望这次的特殊行动失败，她依着记忆，沮丧地来到操场上大吼大叫。那棵学校引以为傲的巨大凤凰木，还是屹立在升旗台的旁边，记得校长以前总是教他们要爱护这棵树。“因为它是全台南县最大的！”
　　她扯开了嗓子，像个泼妇地鬼叫。整个校园像幢鬼屋似的寂寥，远远的空屋，还应和着她的叫声，发出了一连串的回应。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相信我的梦是真的。我还从台北下来，她还威胁自己的老板，她还为了这些事，不痛快了这么久，我是神精神！”
　　她发现自己又开始吼叫了起来。
　　“乐雨欣，你的性格怎么一点都不会改变的。”
　　乐雨欣吃惊地寻找声音的来源，因为她一点都没有预警，在这里可以有人正确无误地喊出他的名字。
　　“老师！”
　　那是乐雨欣小时候最讨厌的班导师，以前在校外看到她一定会远远地跑掉，她发现自己到现在还是有点怕她。只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见到熟人还是有亲切感。
　　“是谁告诉你学校亚奥拆了？”老师惊讶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怎么学校要拆了吗？”她也吃惊。
　　老师点点头。“过两天就要拆了，你回来的还真是时候。”
　　“我一点都不晓得这件事，在我去了台北以后，就和同学失去了联络。”她说。
　　告诉她乐雨欣的那个梦，他们就绕着小小的操场，走了好几回。
　　“我不知道那个小男孩是谁，我没有ICI真的很清楚地看过他的脸。可是我一直觉得他好像什么话要和我说。”
　　“小男孩？”
　　“嗯，大概只有十岁吧。我本来以为我回到育才国小就可以弄清楚我做的梦是什么意思，没想到这里却拆了。”
　　“你梦里的小男孩长什么样子？”
　　“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他脸色很苍白，很瘦。他有一双大眼睛，可是看起来病怏怏的，并不健康，她并不记得她们班有这号人物，她们班级的男生每个都很健康，而且她看过毕业纪念册，并没有她梦到的那个男孩。老师，我们班上有没有这种男生？”
　　老师想了想。
　　“你记得在你四年级下学期的时候，有个男同学转到班上来吗？他只在学校待了半个多学期就转走了。”
　　乐雨欣努力地回想，似乎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可是因为年代久远，她只能依稀记得这件事，却没办法想起那个男孩的模样。
　　“那个男孩很文静，总是坐在教室里，没有和班上的男孩子玩在一起，所以也比较少有机会和你们女生打在一起，你真的记不起起来了吗？”
　　“他是不是脸色白白的，每天只来学校上一两堂课。每次他妈妈都会待在我，门教室后面看他上课。”
　　“因为他得了癌症，其实他从台湾来这里就是休养的。只是他休养的医院离学校很近，他每天都在操场上跑跑跳跳，所以他才要求能够来学校上课。”老师说。
　　“我不知道，老师你那时候没有说。”
　　“其实周挺不是转学了，他是因为身体恶化，医生不准他再继续来学校。那时候，你们年纪太小，所以我只好骗你们他是转学了。”
　　“老师，你是说，出现在我梦里的那个人是周挺吗？”
　　“我不知道，只有你自己知道出现在你梦里的人长什么样。”
　　你快点回想周挺的模样，你才能找到自己的答案。
　　乐雨欣向老师摇头，表示我真的是想不起来。
　　“学校过两天要拆了，我回学校是要收拾东西。我下个月要搬到美国和孩子住在一起。”
　　乐雨欣点点头，有点失落。觉得自己孩童时的回忆快要什么都不剩了。“你小时候一定很讨厌我吧。”老师突然对乐雨欣时候，她惊讶得说不出话。
　　“你小时候就是个很特别的孩子，你很爱惹老师生气，可是你的功课又很好，不像那些笨男生。”那时候班上的确是有些笨男生，都小学高年纪了，脸上还挂着鼻涕，看起来很脏。
　　“我没有爱惹老师生气，其他的老师也没有你那么不喜欢我。是你每次都爱冤枉我，只要班上同学有不对的地方，你都说是我唆使的。”
　　“这种顶嘴的话，你小时候倒是不敢讲。”老师说，但是没有特别不高兴。乐雨欣也笑了，笑自己到现在还是小心眼地和老师计较昔日的宿怨。他们师生在操场旁轻松地聊着天了，真有趣，以前她还在自己的日记里，密密麻麻写着气恼她的语言，现在真的觉得什么事都没关系了。
　　“乐雨欣，可以在学校拆掉以前看到你，真好。”
　　“老师，我也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老师你。”乐雨欣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一开始有点不习惯，但是一会儿就不再忸怩了。
　　“对了，我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周挺要留给你的毕业礼物。”老师说。
　　“留给我？为什么，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印象，他怎么会给我什么东西。”乐雨欣狐疑着。
　　“我也不知道，这是他过世之后，他妈妈送来学校的。我本要在你毕业典礼那天才交给你，可是那天事情一多，什么都忘了。”
　　乐雨欣从老师的手上，拿到了那位一点都不熟的同学，周挺晚了十几年的毕业礼物。老师被她的女儿接走了，乐雨欣一个人留在这个阔别十多年的校园，看着周挺在当孩子时包裹的礼物。
　　那个礼物用的蓝色包装纸已经褪色了，但是包得很整齐。
　　乐雨欣也用庄严的心情开启他的礼物，是一本孩子的日记。打开日记的扉页，是一张乐雨欣的相片，留着长长的发辫，不知道在追打着哪个欠揍的男生。这张照片连她自己都没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让人拍下的。周挺在照片下写着：“世界上最漂亮的女生。”这是孩子的童言童语。
　　虽然是一个一点都不熟的男孩在十多年前的赞美，但是被恭维的感觉还是让她很高兴，连小杰都没有说过这种直接而好听的话。
　　乐雨欣坐在秋千的皮椅上，看着周挺留下的日记，她是想起了他这个人，可是她始终记不起他的脸。从他3的日记上，乐雨欣看见他对康血液里癌细胞的心情，他的抗癌日记连续记了两年，一开始记得很周全，连哪个医生态度不好，他都在日记中加上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