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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衰柳疏疏苔满地(1)
  “衰柳疏疏苔满地,十二阑干,故国三千里。”
  他想家了。
  白莲衣,姓白。
  他曾有过一个家,在繁华的锦都。
  那个家,有父亲,有妹妹,有一群的姨娘。
  还有什么?想不起来了,那里的记忆太少了。
  可是为什么想呢?
  人们总说落叶归根,或许就是这样的吧?这副身体还能撑多久?近来总想着回去,总想再看看那个地方。
  可是不能!他是罪人啊!
  有何面目跪在父亲的灵前?妹妹还活着,他却一无所知,让她受了那么多苦,他又该如何同父亲交代?
  “咳咳咳……”
  猛然咳得剧烈,抓着栏杆的手骨节泛白,弯下的腰迟迟不能起来,微微一动都扯着心口的疼痛。
  似乎时刻都在提醒着他大限将至,倒也不觉悲伤,权当是他的罪有应得。
  他怕吗?或许吧。
  撑着栏杆勉强站起,摇头苦笑,真是越来越没用了。如果不被需要了,是不是都能放下了?
  “怎么才好些就乱跑?”安歌三步并做两步走来,拉过他忙忙往屋里推,一边还不忘叨叨:“你伤才刚好,身子虚得很,也不好些养着,怎么又在外头吹风。昨日才回的山庄,莫非就忘了紫苏的交代了?要多歇歇,别再病了。”
  秋月白任她拖到床榻,自觉地躺了进去,乖得像个听话的小娃娃。只是淡淡笑着,轻声开口:“安歌怎么也同若鱼一般啰嗦了?”
  “你说我啰嗦?先生,您要顾着点身体,奴婢才懒得理你呢!”安歌听这话也是有些炸毛,这人还是什么神医呢。自打遇见他起有几日是活蹦乱跳的?天天都在药罐里泡着,人也清瘦得愈发不成样子。
  “无妨的,我总不能砸了自己招牌不是?”秋月白含笑看着她,明眸深处藏着几分不自知的宠溺。
  “原来先生也记得您神医的名号啊?”安歌低笑揶揄道,手中还忙着帮他拉了拉被子,可能觉得会冷,又转身去抱了一床过来。
  秋月白不动声色地撑着床榻,缓缓坐起,盯着安歌手中的被子,不得不开口提醒,“安歌,快入夏了。”
  “啊?”安歌没明白过来愣了愣,低头看着手中厚厚的被子,也觉得实在是热了,又抱着被子放回原处。
  “咦?若鱼去哪了?都有半月没见到他了。”难怪觉得这几日有什么不对劲,原来是太安静了,没人与她拌嘴吵架了。
  也是奇怪,素日里若鱼最是关心秋月白的身体了,一点不好就大惊小怪的样子,如今秋月白受了重伤,倒不见他半个鱼影子了。
  秋月白静默不语,眉间轻簇,泛着淡淡的忧愁,双手紧紧地抓着身下的垫单,手背青筋暴起全然不知。他在……担心?
  “难不成那鱼儿又偷了酒?在哪里醉得云里雾里的?”安歌低头沉吟了片刻,煞有其事地说着。
  秋月白淡淡一笑,只是摇摇头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窗外,俊颜沉郁,眸色黯然。
  “对了,这是王爷的拜贴。”安歌只觉得他心中有事,也不多问,只是从袖子掏出一张帖子来。
  ……
  起,
  声,色,
  笙歌,美人。
  琵琶语,红衣舞。
  余音绕梁,一舞倾城。
  盈盈云水间,袅袅娜娉婷。
  水袖轻抚琴弦,裙摆转踏碎莲。
  官场商场歌舞场,为名为利为情伤。
  人生枯荣有定,岁月幻灭无声。
  荣宠怨深闺,沦落笑风尘。
  轮回替更,往昔碎梦。
  戛然止,宾客尽。
  倚栏,怅然。
  歌,舞。
  停。
  “只怕世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盖二三分。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唱曲人却先醉在了其中,似乎也成了那戏中人,说的不过是自个儿那些藏匿的往事。
  “紫苏倒是好兴致。”富有磁性的低音,比寻日里少了些慑人的威严。
  敛去愁容,回身施礼,微笑相迎:“君公子怎么来了?先生早先就回了山庄。”
  “我是来寻你的。”柔嘉帝含笑淡淡地说。
  抬眼望着云水来来往往的行船,千帆相竟,热闹非凡,有多少客旅,又有多少归人?
  “寻我?”紫苏倒是真有些讶异,着实是不知因由,只是疑惑地问:“君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与莲衣无关。”柔嘉帝侧头看她,问:“紫苏可想回家?”
  回家?
  好像从未想过,自跟了先生,一心只想着好生经营这画堂春。
  这儿便是她的家,要回哪去?
  紫苏微微弯着嘴角,就像带着一副精美的面具,让人看不出真正的神情。只是摇摇头,柔声答道:“紫苏无家可归。”
  柔嘉帝低低叹了口气,道:“老师年纪也大了。”
  紫苏还是轻轻地摇头,神色黯然。
  她沦落在烟花巷,是爹爹最不齿的风尘女。肮脏如她,再也踏不进那书香门第。
  当年画堂春初建,是她执意要帮先生,她想于他还有些用处,她想站在他身边,不惜堕落风尘。
  她是聪慧的,应付着形形色色的人而游刃有余,上到权贵下至奴仆,无不称赞她的周全妥当。这些年花堂春名扬天下,她是功不可没的,这里有着她太多的牵挂。
  她是有傲骨的,自小熏陶的书香气,就算是一身的妩媚红衣,也是遮盖不住的清韵。如此的女子,自然有别于一般的胭脂俗粉,便也受一堆迂腐书生的追捧。
  可是,她还是紫苏。
  笑笑,“紫苏已无颜见老父。”
  爹爹老来得女,她自小便就格外受宠。爹爹虽是有着读书人惯有的脾气,却是亲手教她琴棋书画样样俱全,如今这些却是她在花楼里博人欢心的伎俩。还有何面目?
  “他一直再找你。”柔嘉帝劝道,“你又何其忍心?”
  “还请陛下告诉他,那女儿早已清清白白地走了。”紫苏扑通跪地,言语诚恳,却是含了太多的凄楚。
  “罢了罢了。”柔嘉帝伸手将她扶起,眉头微皱,尽是无奈,“你这话我是不会转达。你且再想想。”
  转身离开,又止住脚步,头也不回,只是无奈地说:“老师几时在意过世人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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