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西市开市的时间,慕容飞燕兴冲冲的捧着画样来到锦绣坊,进了自己的画室,便将画用夹子贴加了板子上,左右端详,心里也颇有几分得意:从这几幅画来看,自己这一世的水准似乎已比前世略微高了一些,起码多了一份周密和沉稳。
正看得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舒缓温润的声音:“这就是你画的六联山水画屏风图样?”慕容飞燕回头一看,正是陈康伯,也在目不转睛的看着贴在墙上的图样。掌柜在他身后笑着向慕容飞燕点了点头。
慕容飞燕微笑道:“陈公子以为如何?”
陈康伯的目光在慕容飞燕的脸上停了停,又看向墙上的画,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慕容飞燕不由有些紧张起来,忙问:“哪里不好?”
陈康伯接着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才道:“陈某回家才发现,家里余钱不多,原想找个借口来把这织绣退了,可画得这样好,叫陈某借口都找不到,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飞燕愣了一愣,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不由有些恼火,抬头想说什么,却见陈康伯正笑着看向自己,满是阳光的脸庞此时却带着几分戏谑的模样。慕容飞燕只觉得心中一紧,有些不好意思的退后了一步,垂下了双眸。一听陈康伯钱不够,佟掌柜也被吓了一跳,听到后面这话才算放下心来,赶上一步笑道:“陈公子真会开玩笑。”
陈康伯看了慕容飞燕一眼,见她刚才还带着几分羞涩模样的俏脸儿已在刹那间收起了所有的情绪。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回头对今天跟来的仆人道:“汝成,去把车上的钱拿下来。”又对掌柜道:“掌柜的,可需要写个字据?”
掌柜点头道:“这是自然,剩下的五十两便劳烦陈公子一个半月后交货时付,昨日我与东家商议,飞燕昨日之言确实不妥,哪儿能做不出来东西还收您五十两银子,若是本店做坏了陈公子的东西或是延误了时间,亦是要赔偿的。”
正说着陈康伯从袖子里拿出了早已拟好的文书,一式两份。陈康伯对佟掌柜笑着说道:“无妨无妨,就单单这幅画,就远不止五十两。”说着,陈康伯眼睛便看向夹在木板上的画作。
陈康伯正要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慕容飞燕看了眼高几上的笔墨纸砚,默然走到案几边倒水研墨,边对陈康伯道:“我还有首诗要送与尊师张先生,可否题字于屏风之上?”
陈康伯点头道:“慕容姑娘的诗我是知道了,能让姑娘题诗,陈某求之不得啊!”
慕容飞燕饱蘸浓墨,在最左侧一幅留白之处挥笔写到:“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度且从容。天生一副丹青手,画尽风光立险峰!”
慕容飞燕挥毫泼墨,陈康伯心中感慨万千。恩师张择端一声爱画,宣和年间曾任翰林待诏,犹得徽宗垂青,多次封赏,风头无两。但如今到了英雄迟暮,时间无人知晓其名,但爱画之心不改难道不像那苍茫暮色里的劲松?在靖康之难时,师父一人竹杖南渡,乱云飞渡,从容不迫,这不就是一代宗师的风采?他这一辈子画尽了大宋风华,人世风光,可不就是利于画师巅峰?
待慕容飞燕落笔,陈康伯眼眶微润,正待说话却听门外传来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慕容飞燕是在这里吗?”
慕容飞燕抬起头,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元春已经快步走了出去,不过片刻听得环佩夹杂着脚步声响,进了隔壁的雅间。元春也挑帘进来,走到慕容飞燕身边低声道:“小姐,来人说是您的姑母,脸色似有些不大好。”
姑母?慕容飞燕的心不由一沉,慕容横江有两个姐妹,大姐慕容洛听说是远嫁的,她不曾见过,那妹子慕容湘却是嫁入了一高门朱户做了妾室,似乎也是有品级的贵人。她一年也来不了两次慕容家,每次却都整得声势浩大。每次来时看那刘氏的那架势,恨不得黄土铺地,净水洒街的去接她这个小姑子子。
慕容飞燕对这位姑母也无法不印象深刻,因为她每次看向慕容飞燕的眼光都好像是在看着一只流浪狗。当然,比起慕容如燕来,她还算好的——姑母大人看向慕容如燕的眼神,就像看见了一堆垃圾。
慕容飞燕经常十二分的纳闷:难道父亲娶了妾室,居然比姑母去做妾还丢脸么?这算是什么逻辑?姑母和刘氏不应该正好同病相怜么,为什么她最看不起的却是刘氏?
据说这位姑母也是有一个儿子的,只是似乎没有来过慕容家。对了,她嫁的就是什么姓陈的一位高官……想到此处,慕容飞燕不由看了陈康伯一眼——自己跟这些姓陈的难道是八字不合?
陈康伯一脸激动地把画押文书交给了佟掌柜,见慕容飞燕看向自己,便微笑道:“慕容姑娘先招待贵亲要紧,绣样之事稍后再议不迟。”
慕容飞燕只得点头致歉,带着元春走到隔壁雅间。一眼便看见小姑母慕容湘有些低沉的脸,她生得与慕容横江颇有几分相似,五官颇有几分精致,只是此时那张如雪莲般白皙的脸此时似乎能低沉的低下水来。
慕容湘的背后站着两个衣着不凡的婢女,至少看起来比慕容飞燕穿着还要光鲜,她们眼神也颇为不善。慕容飞燕垂下眼睛,深深的一福:“飞燕见过姑母。”
慕容湘冷冷的看着慕容飞燕——这丫头看起来更水灵了,这王家对她还算不错,但作为慕容家的闺女,整日不归家在舅舅王家的绣坊里抛头露面做劳什子画师,这算是怎么回事?
待字闺中的大姑娘成日在店面里与那些各式的男男女女打交道,慕容家的脸都要给她丢尽了,亏自己以前还认为她好歹算是知书达理的!
慕容飞燕见慕容湘久久不开口,心里知道她是真的恼了,也不知那刘氏跟她说了什么。虽然刘晓珊的话先入为主,但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刘晓珊的话在姑母根深蒂固。慕容飞燕心里想了想之后,只得低声道:“飞燕没有禀告姑母就住到了舅父家,是飞燕不对,只是事急从权,若非如此,飞燕今日已是太常寺教坊司里的一名乐籍女子!慕容飞燕虽然愚钝,却也不愿去做那乐籍贱户,给慕容家的祖宗蒙羞。”
慕容湘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教坊司?你为何会去当教坊女乐?”
第二十三章:一诗成绝唱 姑母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