玑婳温柔如水,“只要长祖还喜欢,白兔多的是,不必执着于那一只”。
天空的那层半透明的黑纱已经完全褪去,在冰封万里皑皑白雪的仙境中,白衣白发的男子却意外的笑了,就好像刚才没有发生过那骇人听闻的无头女尸案,又或者是想到了什么心灵深处最柔软的东西。
许久,他才开口,“有的事,除雾巫山不是云,我只养那一只白兔,世间所有的白兔对我而言,都只是它的影子”。
郁苳心猛的一颤,眼前的这个至高无上的仙人,与浩瀚夜空下,冬青树下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影虚虚实实重合到了一起。
她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反复在问:阿久,是你么?是你么?是你么?
可她仍旧遵守规矩,把头低着,她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她抬起头来,会对上一双多么深情的目光。
天地万物,生死轮回,有什么东西是恒久不变的?千万年沧海桑田,平地成高山,高山成湖海,万物生灵只是沧海一粟,彼时三界混战一片污浊,此时三界分明朗朗乾坤,人心浑浊,见异思迁,即使一辈子长相厮守,也只是区区数十年,孟婆汤下肚,下一世谁又记得谁?
她心底里的悲凉是与身俱来的,从来找不到缘由,她只知道,没有什么东西能长久,所有人最终都会离开,只是离开的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当他听到这个人人口中不论风石,无欲无求的人说出这看似随意实则情深的话来,却被这只言片语震撼了,她甚至都会错觉,这个人就是杭久,她的杭久。
“长祖还是这般念旧情,哪怕只是一只意识还没觉醒的低等物种”玑婳苦笑。
玑婳守在杭久身边那么多年,她很清楚,杭久的念旧情可以是对一件自己用过的法器,一把折扇,甚至是一个酒壶,却唯独对玑婳没有,如果玑婳对他只是对主人的忠诚,对长祖的仰慕,那杭久一定会对她倍感关怀,可偏偏,玑婳对他是男女之情,这让杭久望而却步,每每玑婳觉得杭久也对她能生出几分好感时,他便拒人千里,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所以对玑婳而言,最靠近他的方式,也就是远离他,因为只有这样,杭久才会把她当成其他人一样去关心和爱护。
这是极其残忍的一件事,但对玑婳来说,这千万年来,她已经习惯了。
那日杭久醉酒之后,玑婳才知道,他并不是石头做的没有感情,而是他早就在心里有了什么人,她才知道,原来杭久也有那么脆弱的一面,就像丢失了玩具的小孩那样的无助,只是在她面前,她从来看到的都是那个淡然的,仙气凛然,无欲无求甚至无情绪的人,她看不到他的另一面,只是因为她不是他心底里的那个人。
她那日破例亲了杭久,但她心里十分恐慌,不知道杭久清醒过后会怎样疏离她,胆战心惊的试探了几次,发现杭久对她仍若当初,淡然处之却又带着距离,就好像忘记了那天晚上她对他做的事,又可能是不想提及,这悬着的一颗心才稍微放下来些。
杭久眼神淡然,白发之下藏匿着令万物折腰的容颜,“今日之事大家不必恐慌,但切忌这些时日不要单独出行,更不要去寻仙果法器,我已经在冰玉阁上空布了个结界,只要待在里面就是安全的”。
众人不知长祖什么时候布了结界,都好奇的回过头去看身后的冰玉阁,果真在宫殿上空凝聚着一层如水波一般透明却暗潮涌动的半球形物体。几个神女眉眼间稍许放松了些,连忙作揖道谢。
“走吧,小丫头”,杭久看着郁苳,看似随意的说。
郁苳迟疑两秒,从几人的旁边绕道而过,即使低垂着头也能感受到几道带着恶意的目光朝她射来。
二十八呆呆看着消失在天际的二人,脑子里一片凌乱,头顶上和睫毛上是掉落的雪花,视野处一片模糊,她出生这近两百年的时光里,幼时仅为口腹之欲而跟随族人去寻找食物,后来她渐渐懂事了,偶然间看到长祖的画像,听大长老和族人们讲起长祖的事迹,从此眼里心里只有天圣宫的长祖一个人了,老九和十六不是没有劝过她,她在黑毛族地位显赫,族里的青年才俊都对她青睐有加,可是她偏偏要追求这个高高在上,无欲无求的一方仙尊,她明知没有结果,明知自己渺小的可怜,可她知道她这么做是义不容辞的,她不顾任何人的反对毅然来到了天圣宫,只为了远远的看他一眼。
可以说,她这近两百年的岁石,都是为天圣宫的长祖杭久而活的,如果说玑婳和他是一堆璧人她也就认了,可偏偏,杭久叫走了自己身边最好的朋友,她拿生命去对待的好朋友。
鹅黄色的衫子上,一个拳头将其捏得皱成一团。
杭久的御空术并没有直接将郁苳带到那层层叠叠的冰火殿最高处,而是把她放到了冰火殿的脚下,她抬头仰视着这背靠笔直齐山,如断崖旁生出的仙宫一样的宫殿,虽不是第一次见到,但第二次来还是会对这鬼斧神工的建筑表示惊叹。
这里还是这样的孤清冷冽,唯一跟上次不同的是,冰火殿的结界似乎跟之前不一样了,数丈的宫殿上空环绕着的水波竟是五彩斑斓的,看似美妙不已,实则内里乾坤,水波的运转速度飞快,就好像有千万条奔腾的河流在咆哮和嘶吼,凶险万分。
天圣宫的结界一般人是看不到的,要想看到只能有两种办法:一则是布施者希望你看到,二则是修为深厚在布施者之上。
她很有自知之明,若论修为,天圣宫那么多人,她也能排到末尾。
驻守在宫殿下面的守卫也明显比上次多了一些,他们像是从来没看到长祖会与一个小小神女一同出入,纷纷揉了揉眼睛,莫不是看错了。
在这些守卫的印象中,长祖好像只和玑婳长司一同出入过,但仍然保持着谨慎的距离,倒还从没见过长祖亲手带着谁御空飞行过,还搂着腰!
守卫们表面上不动声色佯装成一副目不斜视、岿然不动的模样,心底里都已翻天覆地如黄河水泛滥,距离他们稍近的两个守卫互相挤眉弄眼,要不是天圣宫有规矩,可能早就汇聚一堂开始八卦了。
杭久淡淡的朝这个方向扫了一眼,守卫们便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立马肃然双目平视前方,生怕一不小心惹出了祸端。
郁苳不懂杭久既然都带她御空了,为什么又只是带她到脚下,层层的阶梯看得她心如死灰,她这个人啥都好,唯一有一个不算缺点的缺点,那就是懒,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上次带着三分火气七分执念毫无知觉的爬上了最顶层,现在又要她爬,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真是衰事常常有,近来特别多。
第一百零九章 金光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