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就是来看小青的,现在看到小青挺好的,俺在这也没什么事了。袁昆兄弟,你以后要对小青好点,她可是俺们老家最聪明的姑娘了,多少男的都比不上她。俺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小青什么都不怕,老鼠啊、蛇啊,这些她都敢抓敢碰,就是怕蟑螂,一见到蟑螂就吓坏了,从小就是这样。”
“虎子哥,你真是想多了,”袁昆道,“我跟小青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
“小青喜欢你,俺能看得出来,她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她是个好女孩,俺就把他托付给你了,你以后要对她好点。行了,俺要回去了,小青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
“你这就走吗?”袁昆有些愕然,“不等明天天亮再下山吗?”
“白天晚上对俺来说都一样,师父教俺的吐纳法里有明目法,在晚上看的一样清楚。”
袁昆还想挽留他,虎子却已经朝着山下走去。走过十几道台阶,他转过头,朝着袁昆挥了挥手,从后面照射而来的月光给他镶嵌了一个淡淡的白边。在刹那间,袁昆有一种错觉,那个质朴无华的农村小伙子不见了,在他身上的那些憨厚和敦实都得到了洗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空和坦然。虎子离去的背影,像极了一个云游他处的小僧,踏月而去,看破红尘。
也许是受他师父的影响吧,他师父不就是一个和尚吗?袁昆心里默默地想着,那是一个什么样的高人啊。
当袁昆独自回到旅馆的时候,看到沈小青还没睡觉,裹着租借来的棉大衣,坐在门前的长凳上望着夜空出神。袁昆轻轻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看什么呢?”
沈小青猛然间醒悟过来,有些慌乱,“看星象呢,下周天文社有活动。”
“看什么星象啊,”袁昆哑然失笑,“这天上就一个大月亮,哪来的星星?”
“啊,没有吗?”沈小青有些尴尬地拢了拢额前的乱发,急忙转了话锋,“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虎子哥呢?”
“他走了。”
“走了?”
“恩,下山了。他说这次来就是为了看看你,见你挺好的,他就放心了,就走了。”
“怎么这么仓促啊?”沈小青有些责备地道,“你怎么不拦住他啊?”
“我是想拦着,可看他执意要走,我就没说什么了。他走的时候,说把你托付给我了,让我好好照顾你。”
“啊,虎子哥这是乱说的什么啊……”沈小青急忙低下了头去,脸红的跟苹果似的,幸亏晚上看不到。从袁昆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娇羞的鼻子和下巴,以及一段白嫩的粉颈。她被硕大的棉大衣包裹着,却更显得清瘦可爱,袁昆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以前从未有过,几乎是不知不觉间的,他就慢慢低下了头,去寻找沈小青的嘴唇。
小青也闻到了袁昆在近距离内传递过来的雄性味道,心头一阵鹿撞,很自然地就将嘴唇迎了上去。两个人在嘴唇碰触的刹那,都有了一种别样的体感,仿佛淡淡的月光化成了一片海洋,将他们的身体轻轻地包裹了进去。
“天呐……”沉浸在月光海洋里的沈小青在用仅剩下的最后一点理智思考着,“难道我真的爱上了这个家伙吗?”
“亲上了,亲上了……”趴在窗户上偷看外面情况的齐公子懊丧地躺倒在了床上,拿被子蒙住了头,感觉仿若万箭穿心。他还不敢把看到的这一幕告诉王辛颖,否则那个性情要强的女班长非得寻死觅活不可。
第二天一早下山的时候,不见了虎子,王辛颖问起来,袁昆对她说虎子昨天夜里就已经下山回去了。
王辛颖感觉很奇怪,“他为什么走的那么匆忙啊?晚上下山,没有什么危险吧?”
“没,能从小厢货手里把你救出来的人,能遇到什么危险?”袁昆安慰道,“放心吧,他说还有点事情要办,所以先走了一步。”
“太可惜了,”王辛颖惋惜道,“他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他呢。”
“虎子很豁达,不是那种扭捏之人,有缘自会相见的,”袁昆说,“到时候你再感谢他也不迟。”
四人下山下到一半,王辛颖忽然拉住落在后面的齐公子,小声地说:“小齐,我怎么看着这么不对劲呢?”
“什么不对劲?”
“袁昆跟沈小青啊,今天这俩人的眼神是怎么了,怎么那么暧昧。昨天还不是这样呢。有事,肯定有事。”
“嗨,能有啥事啊……”
“你别蒙我,小齐,我看你脸色也不对,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我能看见什么啊,”齐公子支支吾吾地争辩道,“我,我跟袁昆又不在一个房间。”
“那你晚上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没有?”
“啥,啥也没听到。”
“那是怎么了?”王辛颖想了半天,自言自语道,“难道说,是我自己多心了?”
……
“只要是站在恶人的对立面,就是有向善之心”。
虎子的话又在袁昆的耳边响起,自从黄崖山回来之后,他就有了属于自己的理论支撑。既然无法将善恶分的那么清楚,那就站在恶人的对立面吧。漆黑如墨的夜色里,袁昆快步走在一条寂静无人的狭窄巷子里,相隔一墙之外便是另一个灯火璀璨的人间,那里有灯红酒绿,声色犬马,而在貌似绅士和美女的淫声浪语之间又滋生着多少罪恶?软性或硬性的毒品从边陲之地经过秘道运输而来,在这里汇聚又分散,随着酒精或针管进入每一具贪婪的身体中;从最肮脏龌龊的渠道洗白的黑钱在这里快速流通,连最寂寞美丽的小姐也被金钱腐蚀了灵魂;豪华的流线型跑车轰鸣着硕大的排气管,里面坐着全裸的漂亮姑娘和叼着雪茄的得意男人;在最豪华的商业大厦下面还有一层人声鼎沸,在这隐秘的赌场里有的是人一掷千金,对于输赢却毫不在意。惨淡的月亮朦胧的挂在天边,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没错,这就是恶!袁昆跑了起来,越跑越快,他黑色的大氅被夜风吹得衣袂飞扬,像一只伸开翅膀的巨大蝴蝶。风帽被吹了下去,露出来的是一张描绘着青色脸谱的狰狞之脸!他翻过一道高墙,在惨淡的月光下高高跃起,在那瞬间,他忽然想起了曾经读过的一首诗。
如果
没有人
那么
就让我,
来背负这世上所有的
黑暗与光明
“是谁?”有人大喊了一声,正在进行摇头丸交易的疤瘌四才猛地发现了有闯入者,他一把揪过交易对象的领子大骂道,“好啊,小子,你他妈敢黑吃黑?”
“四哥,我没有啊,我哪敢出卖你啊四哥!”对方惊恐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疤瘌四权且相信了他,对着手下一挥手道:“快,都跟我出去看看!要是条子的话,人少就直接做掉!”
十几号人冲出了废旧仓库,来到院子里,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大氅的人,风帽下的脸在惨淡的月光下时隐时现,就像厉鬼一般狰狞。
疤瘌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有些打怵,他大声喝问:“你是谁?哪条道上的。”
“你们……都该死。”
说完这句话,袁昆就像风一般的冲了过去,徒手打在了第一个过来阻挡他的人的胸口上。
在拳面接触身体的瞬间几乎可以听到胸骨断裂的清脆声,这人一米八几的个子在巨大的冲击力面前毫无防御作用,像块被卡车撞断的石碑一样向后飞了五六米远才摔在了地上。疤瘌四惦记着屋里的钱和摇头丸,大喊了一声:“兄弟们,掏家伙!”
他们纷纷从腰间掏出甩棍和匕首,疤瘌四腰里倒是别着一把手枪,但袁昆的速度太快了,加之他又穿了一身黑,在夜色里像个游魂一样难以捕捉。十几个挥舞着甩棍和匕首的人相对于袁昆的动作来说太迟钝了,只要是处在袁昆的攻击范围之内,几乎都是一个照面被打翻在地。
经过这些越来越多的街头实战,袁昆能感觉到自己的功夫在飞速增长着,那些花费在十几年川剧训练里的青春和汗水没有白费,袁月明苦心隐藏在里面的的招式和路数已经被袁昆通过一场又一场的实战发掘殆尽。唱念做打已经不是唱念做打,而是招式和步法!他似乎感觉到自己和传说中的江洋豪侠贝去戎融为了一体,在一招一式之间,尽情挥洒着祖上传下来的武学精髓。袁昆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武术属于何种流派,但他已经明确地总结出了自己的技术风格:以快打慢,以直打曲,攻敌于不得不防。发力干爆冷脆,以脊椎为力之大龙,以丹田为气之虎穴,每次发力皆从地而起,经骨盆上脊椎一节节攀升,直达四肢百骸,最后炸裂于手脚之间。
“身体之力,是将人散乱于外之神气顺中用逆,缩回于脊椎与丹田之内,自无而有,自微而着,自虚而实,渐渐积蓄而成。身体每发一力不求奇异之形、惊人之式,必求其简约直接。以贝去戎为例,其唱念做打间之力应卒级而上,由公尺劲,进而为尺劲,再进而为寸劲分劲,周身一气。勿重其外形,而重其内在气机之鼓荡也。”
袁昆又想起了父亲袁月明在教他川剧的时候讲过的一番身体动作的发力技巧。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川剧口诀,根本就是一套拳谚心法!
旋风一般的袁昆左冲右突,十几个手里拿着家伙的人很快就被干翻在地,但这也让他少了遮挡的机会。疤瘌四举着手枪瞄了半天,终于锁定了目标,一抠扳机,“砰”的一声,袁昆被巨大的冲击力打得踉跄后退,左肩处慢慢绽开了一朵深黑色的血花。
“啊!”疤瘌四狂叫了一声,因为他看到了负伤的袁昆转头看了他一眼,那铁青色的脸谱就像夜叉一样恐怖。疤瘌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这是一种不属于黑帮的、真正的带有杀意的眼神,那杀意就像冬天里的干冰一样冷酷,几乎不掺杂任何属于人类色彩的同情。他的心理瞬间被逼到了极限,狂吼着朝着袁昆猛扣扳机,但不知道是枪械原因还是操作不当,手枪竟然卡了壳。他吓得面如土色,一步步地退回到了仓库里面。
面对着缓缓走来的如同死神一般的人物,疤瘌四“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把一手提箱摇头丸和一捆钞票全都摆在了面前,颤抖道:“大哥,你放过我这条命吧,我疤瘌四对你感恩戴德,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袁昆冷哼一声,拿出一个打火机丢在了上面,装着摇头丸和钞票的手提箱立刻燃烧起来。疤瘌四惊叫一声,脱下衣服就扑打箱子上的火焰,却被袁昆一下掐住了脖子,狠狠地掼到了墙边。
“想不到这种时候了,你还在乎那些东西,真是个贪婪的家伙。”袁昆压着嗓子说道,又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疤瘌四被吓得魂不附体,再加上呼吸不畅脑子缺氧,竟然头一歪晕了过去。袁昆松开了手,他就像条死狗似的瘫软在了地上。
火焰烧的噼里啪啦,一些钞票被热浪吹到了半空中,像翩翩起舞的舞娘。袁昆走了出去,想了想,忽然又折返了回来,拿了十几张未被火焰吞噬的钞票塞进了口袋里。
漆黑的向阳里小巷,曲折且蜿蜒,像一条大蛇的内腹。在这条漆黑狭长的内腹里,有一家亮着粉红色朦胧灯光的按摩店,那灯光微弱而弥坚,像是海面上指引方向的灯塔。其他几个姐妹都出去了,按摩店里只有小玲一个人等待着生意光临,她拿着遥控器百无聊赖地换着台,走马观花似的看着屏幕里的浮光掠影。
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小玲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站起了应了一声:“来了。”
她走过去打开门,还没等看清楚,一个人影就脚步踉跄的闯了进来,身子一歪,倒在了仍保留有她余温的沙发上。
小玲吓了一跳,本能的正要惊叫,忽然又觉得倒在沙发上的人有些面熟,她壮着胆子蹲下来看了一眼,不觉惊讶道:“啊?是你?”
对于这张脸,她仍有印象,那天晚上,便是这个人将她从三个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手里解救了出来,在那个无风无月的黑夜,这个莫名出现的少年像闪电一样让人感到震慑,也让她经历了风尘涤荡的心灵第一次感到了羞涩。现在这个人却如此狼狈的躺倒在这里,小玲想把他扶起来,却又惊叫了一声:“天呐!你怎么了,怎么流这么多血?怎么办……你撑住,我现在就送你上医院。”
“不能……去医院!”袁昆用力抬起头,拽住了她的衣服领子,“是……枪伤!”
小玲看着他的脸,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袁昆从兜里掏出一把钞票塞给她,虚弱地说:“赶紧找一个地方……”
小玲沉默了片刻,然后关了按摩点的灯,掩上门,吃力地搀扶着袁昆,在两条巷子外的一条偏僻胡同的小诊所门前停了下来。小诊所已经停止了营业,小玲上前去用力拍着门,大声叫道:“有没有人啊?大夫,在不在啊?”
“谁呀?”诊所内的灯光亮了起来,一个困倦的声音问道。
“大夫,有病号,急诊啊。”小玲火急火燎地喊道。
“真是的,刚睡下,你说早干嘛去了,非得赶着人家休息的点儿……”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夫披着衣服过来开门,还一边不满地嘟囔着。门刚一开,小玲就扶着袁昆冲了进来,“大夫,麻烦你了,我这朋友受伤很重,你快给看看。”
大夫皱着眉头瞅了眼袁昆,又掀开衣服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忽然变色道,“这是枪伤啊!不行,我得报告派出所……”
“别,”小玲猛然抓住了他的手,顺便将那一把钞票塞了过去,上面还有几张沾着血迹。小玲再次恳求道:“麻烦你了,大夫!”
他看看手里的钱,又看看躺在那里面色苍白的袁昆,犹豫不决。小玲拽着他的胳膊,几乎是要跪在地上了,苦苦哀求道:“大夫,求你了,你救救他吧。”
“好!”大夫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道,“快把他扶进里面来!”
小玲把袁昆扶到里面之后,又赶紧跑过去,紧紧地关上了小诊所的门,她平生第一次干这种事情,紧张地浑身发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除了血迹之外,还有一些铁青色的痕迹,不知道是在哪里蹭上的。而同样紧张地,还有正在准备手术工具的大夫,他额头上的汗珠正在一颗一颗的滚落下来,这也是他平生做的第一次枪伤手术。
第九章 夜行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