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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素衣姐姐!”谢蔷儿加快了步伐,朝素衣房间跑去。只见珠帘后茶桌旁的一个红色身影,方才松了一口气。
  素衣端坐在茶桌旁,她今日穿了一件大红色的纱裙,是那种触目惊心的红,发髻上镶嵌着血色水玛瑙。谢蔷儿只能看见素衣的背,却已经觉得妖娆多姿了。只是奇怪,素衣向来不爱这种艳丽的装饰,为何今日又穿这般妖艳的红裙。既不像喜服,又不像舞裙。
  “素衣姐姐,我是蔷儿。”谢蔷儿小声说着,生怕惊扰了素衣。
  “蔷儿妹妹,你来啦。”素衣没有回过头,只是慵懒地应了一句,缓缓提起青瓷杯,贴上红唇,一饮而尽,浓烈的酒香漫散而开。
  原来她饮的是酒。
  “素衣姐姐!”谢蔷儿心疼地拨起珠帘,冲过去,夺下素衣手中的青瓷杯。“你的身子还未好,怎么可以饮酒?”
  素衣苦笑了几声,抬起了头,一张酥骨的容颜却满是憔悴。唇上施了血一样红艳的胭脂,两腮因不胜酒力而泛起病态潮红,然而额上却依旧涔出汗来。素衣扶着桌子,歪歪倒倒地站起来,醉醺醺地道:“蔷儿妹妹,你说我美么?”削瘦的指尖抚着自己的脸庞。
  “美。”谢蔷儿回答道。眼前的素衣早已经褪尽了当年的青色懵懂,取而代之的是酥骨的绝颜,只是多了几分沧桑。
  闻言,素衣笑的更是妖娆了,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凄凉,敛下长睫,轻轻斟满一杯酒,素衣挽袖伸手,端起青瓷杯,苦笑一声,旋身踉跄着走到朱窗前,看着青瓷杯中的酒,吟道:“一声哀叹,两分愁,三缕银丝染鬓头。流年,锁不住,四分红颜。一种悲憾,两处游,三杯愁酒入心头。思华,怎敌得,似水流年。”
  语罢,将杯中愁酒一饮而尽。
  青瓷杯落地,清脆的一声后,支离破碎。
  “素衣姐姐……”
  红裙飘然的素衣,满是凄凉。许久,素衣背着她,摇了摇手,轻声道:“蔷儿妹妹,我乏了。”
  “那素衣姐姐,你……好好养身子,蔷儿先走了。”见素衣不动,下了逐客令,谢蔷儿便只好退了出去。
  窗前,素衣瘫坐在梳妆台前,流下两行清泪。
  下了小楼,却见庄园中立了顶红轿及四个着红衣的脚夫,看模样,应该是喜轿了。怎么停在了这里?谢蔷儿微微整理着装,入了厅堂,只见堂中还站了一位新郎官,看着有些面熟。谢蔷儿细望去,才记起是余姚秀才——张公子。生得仪表不凡,且满腹才华,只是家境颇贫寒了些,到如今却还是个秀才。谢安对此人颇有好感,曾好几次找他到庄园里谈心。
  “三叔。”谢蔷儿走到谢安身边,眼睛却看着一身喜服的张公子。
  张公子看到谢蔷儿,喜上眉梢,微微打了个揖,道:“蔷儿姑娘安好。”谢蔷儿微笑着回礼欠了个身,回头四处看看,慕容垂等人已不在厅堂里了。
  谢安含笑着看了一眼谢蔷儿,道:“请去内室坐了。”谢蔷儿脸一红,点了点头。忽又看向谢安,问:“三叔,这是?”
  谢安凝眉,没有回答,抬头看了看日头,对张公子道:“吉时到了吧。”话语间,似乎有一种难以诉说的郁结。谢蔷儿怔怔地看着谢安眉心间的那一点落寞,不由得暗下瞳眸。
  “大人。”循声望去,七位歌姬皆盛装从外走来,簇拥下,穿着绣鸳鸯蝶穿牡丹的喜服的新娘款款步入厅堂,缀黄线流苏的盖头下不知又是怎样的一副娇容。那新娘站在谢安面前,一动不动。张公子见了自己的娘子,更是喜笑颜开,转身又向谢安道:“感谢安石兄垂怜,肯将素衣姑娘许配于我,我张某绝不负素衣姑娘!他日功成名就,定以荣华奉之!”
  谢安只是温和笑着,没有做声。
  “素衣姐姐!”谢蔷儿惊呼,扑过去握住素衣藏在喜服阔袖下的手。怪不得素衣会饮酒,她早该想到了,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快?
  素衣依旧没有动,没有出声,仿佛睡着了一般。
  “为什么我不知道素衣姐姐要嫁给张公子?”谢蔷儿睁大了眼睛,看着素衣,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还没有消息,怎么未过晌午,素衣却要嫁人了?嫁人,那岂不是以后连见一面都很难?
  众歌姬低头不语,每个人脸上都是凄恻的,却唯独玉儿仿佛失了魂魄的傀儡,静静地将实现投向谁也不存在的地方,幽幽地道:“这就是歌姬的命……”
  鼻子陡然一算,眼泪夺眶而出,谢蔷儿握紧了素衣的手,哭道:“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素衣姐姐,你说过要交蔷儿谱曲的!素衣姐姐……你说话呀!说话……”素衣仍是一动不动,削瘦的手被谢蔷儿握在手心,既不反抗,也不回应,只是保持着原先的模样,默默无语,像一个失去灵魂的肉体。
  “蔷儿……”谢安心疼地把她拥在怀里,抬手拂去她脸颊上的泪。
  张公子为难地看了看谢蔷儿,又看向谢安。谢安朝她点了点头,道:“走吧。”声音似乎在这个瞬间苍老,那么沧凉,是遗憾?还是内疚?
  素衣在众位歌姬的搀扶下,款款向庭院中的喜轿走去,看不出喜,亦看不出悲。喜轿前,素衣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不顾谢蔷儿的哭喊入了轿。
  没有喜乐,没有丰厚的聘礼,没有奢华的排场,没有只言片语,亦没有泪水,素衣走了,坐着喜轿走了。也许,解脱了。
  藏音阁中,谢蔷儿侧身坐在七弦琴旁,指腹按在琴弦上,却未尝拨动,琉璃瞳呆滞地望着指尖。曾几何时,素衣也是这般坐在这里,含羞娇笑,轻启朱唇,唱一曲女儿妆。可如今,却是人去楼空了。
  素色软纱拂过琴弦,腰间的佩璎零零作响,玉儿坐到谢蔷儿身边,轻柔地抚着她的肩,道:“姐姐走了,或许是好事。”
  手指一滞,谢蔷儿苦笑了一声,道:“不知为何,小楼却这般冷清了。”素衣离开蔷薇庄园后,歌姬们皆独守在闺房中,再无心来这个舞风弄月的藏音阁了,似乎连空气也沾上了灰尘。
  玉儿把谢蔷儿拥进怀间,胭脂香味淡淡地萦绕在鼻尖,很像素衣身上的味道。虽不言,眸中却有一丝悲涩。走了,走了真好。此后,再也不会看到她独自为那个人抹泪的样子了,亦不会看到她惨白的脸庞费力挤出的那一抹妖娆的笑了。
  “为什么素衣姐姐嫁人,我却不知道?”靠在玉儿肩上的谢蔷儿轻轻地问道。
  玉儿笑了一声:“姐姐说越是呆久了,就越是舍不得。倒不如装扮一番,当时就跟人家走了。”笑声中似是调侃,却分外苦涩。是啊,多留一秒,就越是舍不得那个人。
  谢蔷儿眨了一下眼睛,笑了,忽然觉得笑着也很累。
  “蔷儿妹妹。”玉儿唤了一声,沙哑的嗓音在空旷的藏音阁里微微回荡,道不尽凄婉,话不完怜悯。谢蔷儿‘嗯’了一声。
  “别爱上大人。”
  突如其来的话让谢蔷儿身子一僵,玉儿的声音很柔和,近乎无声,可是,却又是那么绝情。
  玉儿宠溺地拍着谢蔷儿的肩膀,道:“爱了多年,又能怎样?”苦笑了一声,继续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姐姐爱了他那么多年,到头来却是……”声音蓦地哽咽住,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哀叹。
  谢蔷儿涩涩一笑。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人不许她和谢安在一起?荣华?安逸?这些她不在乎!
  “大人他……太心慈,可是,我们福分太浅,没有早些遇到他。他很爱夫人,嘴上不说,我却能感受得到。”
  谢蔷儿笑出了声,琉璃瞳里罩上了雾气,深呼一口,道:“不爱了。”不爱了,既然那么累,爱着又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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