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音抬起头来,转眼之间,依旧是那个高贵美丽的帝姬。
扶音唤来一旁的管事女史。
“回殿下,奴婢在。”
女史即刻上前。
“你领着人去太尉府一趟,调查兄长失踪之事,切记不要被人发现。”
顿了顿,她又加上一句:“若有人跟踪,斩草除根,不必来问。”
太尉是掌管全国军政的权臣,此次宋王太行山祭祖,帝王和王储的安危都系于他一人,出了这种事,他难辞其咎。
也只有从他的身上,能找到阿渊哥哥失踪前后的线索。
还有她心里若隐若现的怀疑,也只有他能证实。
“诺。”
嫱颔首领命,扶音还让她带上了扶渊留给自己以备不时之需的几个心腹,即刻去了太尉府上。
暖风熏得人欲醉,扶音的发丝被吹起,乌黑的青丝软如绸缎,轻抚着她的脸颊。
望着嫱与黑衣暗卫远去的身影,扶音为了平心静气,作为乌木案几旁,继续提笔写字。
重新拿过一张洁白的缯书,用笔尖沾了点墨,手腕轻移,端端正正写下八个字: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个午后,是扶音出生以来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午后。
到了晚间,嫱回来了。
扶音急忙扔掉毛笔,案几上的缯书已经成堆,风一吹,四散飞扬,墨迹如雨。
嫱带来了一个让她安下心来的消息,太子平安无事。
原是这次祭祖之行早有贼人盯上,扶渊在出行之时,便收到手下来报,有魏国人乔装打扮混入祭祖队伍中,想要实行暗杀,只是尚不清楚对方是哪些人。
扶渊便与太尉相约演了一场戏,假装身体不适休憩片刻,引蛇出洞,果不其然,凶手想要斩草除根,便立刻追了上来,正入他的圈套,即刻将其扑杀。
之所以没有放出风声,是因为想要揪出都城内与之勾连的同党,未免打草惊蛇。
现在已经查探的差不多了,不出三日,便可归来。
扶音胆战心惊地听嫱讲完前因后果,望着眼前的满桌珍馐,才终于察觉到自己有一丝丝饿。
猛然惊醒,自己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了,期间只在嬷嬷的劝诫下喝了几口木樨露。
吃下一口百合糖蒸新栗粉糕,扶音终于平静下来。
小手握着软腻的粉糕,一不小心,就掉了些许碎屑来。
扶音将那些碎屑轻巧地从裙裾上拂去,抬起修长皓白的脖颈,望着天边朦胧的皎月,目光微凝。
为什么不与阿音说呢?阿渊哥哥?
害的阿音这么担心你,这次阿音可真的要生气了。
到了明日,王庭已传来消息。
太子于太行山祭祖时遇刺,而后转危为安,一举擒获刺客,并查出刺客底细乃魏国乱臣之子,想借机挑起诸国纷争,其心叵测,其罪当诛。
扶渊带领着太子太尉和太宰一群人,身骑白马走在最前,长剑凛冽,凤目威仪,盔甲反射着逼人含光,不缓不急地走进大开的城门。
“太子御驾归城——”
官宦高亢刺耳的声音响彻宋宫上空,红鸾殿内的主人听到,一时不慎,打翻了手里的芙蓉莲藕粥。
一旁伺候的宫女连忙上前,捡起碎裂的玉杯,抬眼一看,才发现夫人的手上被方才的碎片刮出了血痕,吓得急忙道:
“夫人,奴婢这就去给您叫御医!”
“还用叫御医吗?”
如夫人看着自己被划出血痕的双手,白皙的肌肤上渗出触目惊心的鲜血,艳丽的脸庞露出一抹冷笑,只怕往后的日子比流血还痛苦。
魏国有乱臣贼子试图造反谋逆,被魏国国君下令诛杀,余孽则流窜到诸国,其中还有她的远方亲戚,让她提防一些,别被人捉了把柄。
这个消息是她的娘家人告知她的,本来她觉得没什么,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母国如何其实与她并无太大关系。
在她的眼里,没有什么比得上自己的荣华富贵重要。
可是,如今太子扶渊势力渐盛,如日中天,严重影响到自己的儿子泓的地位,自己又试探扶音王姬不成,早已与这两兄妹结怨颇深,真等到扶渊登上帝位,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吗?
前些时候与扶音王姬接触,十四岁的女孩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稚女,言语之间礼貌疏离,还暗暗指了她色令智昏让扶渊去往边疆的事。
这样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日后只怕会和太子扶渊一样可怕。
若是再被这对兄妹查出自己的母妃间接死于自己的挑拨离间之下,只怕自己会粉身碎骨。
俗话说先下手为强,所以在得知魏国余孽想要竭力搅起腥风血雨时,如夫人在这把烈火上又浇了把油。
她将太子要去太行山祭祖的全部行程和兵力布排告知了魏国的余孽。
这些都是在她灌醉宋王之后偷到的机密。
同时,她也没那么傻,给自己留了后路,安排了杀手,在告密的信使与刺客交接之后便杀人灭口,不让自己被人抓住把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此举成了,那么只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王姬,她不足为惧。
可惜,千算万算,她没算到自己早已在别人的棋盘之上。
太子将计就计,覆灭了派去暗杀他的魏国欲孽,还欲揪出宋国内残余的同党,这怎能不让她心惊,若是事情败露,刺杀太子这一罪名,足以让她被车裂而死。
“夫人?夫人?”
宫女的声音唤醒了如夫人的神思,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太胆怯,派去泄露太子讯息的宫人早就被她杀了,死无对证。
只要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自己,自己抵死不认,太子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宋宫,天子殿内。
宋王看着跪伏在殿下的扶渊,目光沉凝,许久都不曾言语:
“真是魏国人要刺杀你?”
“回禀父王,这是儿臣在刺客身上搜出的令牌,上面刻有魏国死士的玄鸟印记,而且他们都操魏国口音,这一点太尉可以作证。”
扶渊呈上在刺客身上搜到的令牌,太尉也上前向宋王陈述刺客的来历。
宋王听完他们君臣二人的叙述,证据确凿,无可置疑。
“父王,国内魏国余孽也皆被清理,父王可安心。”
扶渊望了殿上那人一眼,继续淡淡道。
“孤知道了,你下去吧,好生休息。”
宋王觉得自己今日头疼频频,经常神思恍惚,倍感疲累,此时也不想再管这朝廷之事,只想回后宫好生歇息一番。
“诺,儿臣告退。”
扶渊垂手行礼,即刻离开。
跟随在一旁的太尉有些疑惑,想问就几度欲言又止,一个中年男子踌躇许久,扶渊行走在去上音殿的路上,淡笑着问道:
“太尉是想问为何本殿不与父王说出是如夫人指使?”
太尉颔首,不置可否,既然太子都在刺客死前问出了同党所在和幕后主使,如今清理干净了所有刺客,便只剩下如夫人这个黑手了。
“有证据吗?”
太尉恍然,人证早已被如夫人灭口,如夫人小心谨慎没有任何物证,若是只有刺客一张嘴,昏庸的宋王会相信吗?
说不定还会被她反咬一口,说自己买通了别人污蔑自己。
“难不成就任由着她逍遥法外?”
太尉气极。
“大人稍安,这一遭,怕是她得安分上好几年。”
在没有足够的实力将敌人一击即溃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眼下不如让这柄剑一直悬而未决,让人如坐针毡,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策划败露,至少会偃旗息鼓,再不敢出手。
扶渊停下来,望着远处已经在视线内的上音殿,红色的屋檐映入眼帘,凤目染上了这几天来第一抹真心的笑意。
第二十二章 前尘·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