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遂遂著
嫁给裴桓的第二年,他在青楼养了一个粉嫩娇艳的女子。
京城无人不知,我是他的青梅,是他捧在心尖尖上的至宝。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抱着娇滴滴的女孩哄道:
“即使被誉为盛京城千年难遇的第一才女,傅言书也比不过你的一根青葱指头。”
那年裴桓在御前跪了三天三夜,只为求一道赐婚圣旨,
今日我三步一叩首拜至圣前,只为和离。
1
嫁给裴桓的第二年,他在青楼养了一个粉嫩娇艳的女子。
京城无人不知,我是他的青梅,是他捧在心尖尖上的至宝。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抱着娇滴滴的女孩哄道:
“即使被誉为盛京城千年难遇的第一才女,傅言书也比不过你的一根青葱指头。”
那年裴桓在御前跪了三天三夜,只为求一道赐婚圣旨,
今日我三步一叩首拜至圣前,只为和离。
…………
裴桓上朝议事的时候,我喜欢女扮男装去青楼听曲。
但我没想到,这次,我听到了为裴桓而作的曲。
“王爷,听说王妃琴棋书画四绝名冠京城,难道这就是她为您所创的曲?”
隔壁响起了裴桓得意的声音:
“自然,我们自幼相识,情谊深厚。”
“那王爷觉得小女子与王妃相比如何?”
“云泥之别。”
女子佯装生气:
“哼,刚才在床上你还把人家夸上了天,下了榻人家就成了地上的泥了。”
裴桓将人搂入怀里,轻笑道:
“我是说享誉盛京城的千年第一才女傅言书,娶到手才发现竟比不过你一根脚趾头。”
女子娇笑,接着传来不可言述的声音。
小竹垂着头,恨不得把自己栽地里去。
裴桓,你在御前跪了三天三夜,发誓要与我一朝一夕一眷恋,那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我没有上前敲门质问,带着小竹离开。
老鸨看到我们从三楼下来,脸色大变呵斥领路人:
“不是说了那位爷来的时候三楼不许任何人上去吗?”
我走上前,给老鸨递了个元宝:
“嬷嬷勿怪,小人今日只是在二楼饮了杯茶,不曾上过三楼。”
是为,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
2
裴桓回来时,我已经洗漱完毕。
他兴冲冲地拎着一大包东西跑向我:
“娘子,你看我给你带了城东的烤鸭,城西的糕点,快来尝尝。”
以前,他也会这样不顾距离地给我带来我喜欢的糕点,看着我吃完后他像得到了至宝般匆匆回府。
我没告诉他,那时候路远,糕点已经凉透了,即使他藏在胸口。
可是,我依然觉得那时候的好吃。
看我吃了两口就不吃,裴桓关切道: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我不是一个擅长掩饰心事的人,放下筷子,抬头已经泪流满面:
“裴桓,你说为什么城东的烤鸭我吃了这么多年都一个味,怎么今天就不一样了呢?”
“是它早就变味,还是我今天才发现?”
“今天的糕点也不一样,怎么都不一样了呢呜呜呜。”
裴桓脸色一变,慌张地伸手要来抱我,却被我一把推开。
他的脸上带着焦急和担忧,掩盖着那份心虚:
“娘子,烤鸭和糕点都和平日里一样,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不一样的裴桓,只有青楼里的烤鸭和糕点带着胭脂味。
“小竹,今日可有什么人惹王妃不快?”
身后的小翠回道:
“小竹今日告假回乡,听闻是家中有要事。”
此时裴桓的手下来禀:
“王爷,属下有要事相告。”
我摆手,示意裴桓离开。
“娘子,你稍歇一会,我马上回来。”
离开时,他一步三回头,似有万般不舍。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我止不住的反胃,将刚吃的都吐了出来。
那日红妆一拜天地时,他曾悄悄凑近我的耳边倾诉真情:
“此生与君共,言皆有真意。
若有谎言时,天地皆可弃。”
真情瞬息万变,但誓言仍存,违誓言者,当永失其爱。
3
醒来时天已昏暗,府中老人皆守在床前。
“小姐,你可算醒了,来,药一直温着,喝了就好了。”
我仿佛回到了幼时,爹娘他们也是这么哄我。
这碗药似乎也没那么苦了。
可待我一口闷,李婶就往我嘴里塞了颗蜜饯:
“我们小姐啊,最是怕苦了,”
众人笑作一团,又说起了往事。
深夜,裴桓匆匆赶来。
看着虚弱的我,他忧心如焚:
“娘子,你怎么突然回将军府了?”
我便过头,不去看他。
一旁的小翠不知情,嘟囔着告状:
“王爷,王妃一早心疾发作,可府医却一个都不在,这才回了将军府。”
裴桓握紧我的手,面色惶恐:
“娘子,你现在可好些了?下次一定要派人告诉我好吗?
你都不知道我回府发现你不在时,我有多害怕,我的世界根本不能没有你。”
我伸手摸上他的脸,试图撕下一层面具。
很可惜,是真的,所以裴桓,这么多年你也曾以真心待我,还是说一直在演戏。
感受到我的手一阵冰凉,他很自然地将我的手握住,往里头哈气。
我叹了口气:
“裴桓,你真的怕失去我吗?”
“怕的话,你早上为什么把所有的府医调走呢?”
“怕的话,你怎么会一夜未归还这么晚才来呢?”
面对我一连串的质问,裴桓似乎早就想好了回答:
“漠北战事将起,我让他们到边关当军医,至于新的府医,我已经派人去另找了。
你知道的,陛下与我情同手足,今日议事忘了时辰,就回的晚了些,娘子莫怪。”
我的心宛若置于冰川。
简祈确实曾与你情同手足,可你那日跪在他面前求他赐婚,赐的是他爱的人。
自那之后,他最不想见的就是你。
裴桓,你的谎言一个接着一个,就不担心最后圆不上谎吗?
还是说,在你眼中,我傅书言从始至终就是个傻子?
我不想从他口中听到更多谎言,于是称累侧身睡去。
4
第二天睡醒时,裴桓依旧躺在我身边。
见我醒来,他伸手将我搂在怀里:
“娘子,我好想你,前脚出门后脚就开始想念,真恨不得将你随身带着。”
“娘子,全世界最好的娘子,我裴桓真是三生有幸才能与你结为夫妻。”
他边说边将脸贴在我的脸上,我想笑,却嘴角僵硬。
见我不说话,裴桓小鸡啄米似的亲了我几口。
换作以往,我已经伸手回抱他,可这次,我只像一个雕像似的,没有动作,也没有神情回应。
裴桓将我搂的更紧了,
“娘子,是不是我最近没什么时间陪你,所以你生气了啊?”
“我今天一直陪着你,哪儿也不去好不好?就算陛下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要离开你。”
我瞥了他一眼,满是怀疑。
裴桓伸出一只手,刚要发誓。
门口却传来通报声:
“王爷,有情况急需向您汇报。”
我冷笑一声,背过身去。
裴桓侧身贴在我的身后,冲着外面大喊:
“你去处理,有什么都明天再说。”
外面沉默一瞬,能感受到对方的纠结:
“王爷,昨天的事没办完,还得您亲自去收个尾。”
我心里一咯噔,感受着身后男人的迟疑,最终还是开口:
“明天再去吧。”
男人不说话,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后起身:
“娘子,新的府医今日就到,晚上你回王府等我一起用膳。”
一刻钟后,听到暗卫的报来的行踪,我跟着来到城西的一座宅子。
幸好裴桓也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此事,所以暗卫轻而易举地带我来到屋顶。
透过瓦缝,我看到了裴桓和那个女子。
他将她搂入怀中,拭去她的泪水:
“柳莺儿,你该听话的,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
女子掩面而泣:
“王爷,奴家不要名份,只求孩子能平平安安,就算把孩子交给王妃抚养也毫无怨言。”
裴桓起身,背对柳莺儿沉声道:
“本王当初对着傅家亡魂发誓,倘若娘子无所出,宁可绝后,你这是要我背信弃义!”
“况且娘子无所出,你一个——没有名分的人居然就怀孕了,那娘子以后怎么在人前做人,不可!”
柳莺儿起身,从身后抱住裴桓:
“王爷,您就甘心绝后吗?你英明神武,要是有个小世子一定也很可爱吧。”
“你只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有什么错呢?全天下人都会体谅你的,王妃也不例外。”
“王爷,这个孩子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他是世界上跟您最有血缘之人,王爷,虎毒不食子,就留他一条生命吧。”
柳莺儿的泪水透过衣裳,流进裴桓的心。
良久,裴桓僵直的背脊舒展开,他转身将柳莺儿抱上床塌:
“先看看吧,我担心娘子会一时难以接受。”
“不过如今傅家只剩她一个人,她的身边只有我了,应该也不舍得离开我,最多就是剩两天闷气。”
柳莺儿听到这话,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5
刚回到府上,小翠就拿来一个包裹。
“王爷前脚刚离开,就有人送来一个包裹,特意叮嘱交给王妃。”
打开一看,里面是许多露骨的衣物,还有柳莺儿的一封信。
“姐姐,如今我怀了王爷的骨肉,这些衣服怕是暂时用不上了,这些是王爷喜欢的款式,希望姐姐能让王爷尽兴。”
“听说姐姐身体有恙,王爷只得克制自己,要不是妹妹有孕在身,也不会想着劳烦姐姐。”
“等孩子瓜熟蒂落,姐姐日后也有个依靠,王府也不至于断后,姐姐说是不是?”
……
也难怪了,进几个月来夫妻生活次数越来越少,裴桓说是担心我的身体,原来是早在外面餍足。
我将信件折好,命人明日送回王府的书房。
而我,进宫面圣。
出发前,我嘱咐小翠:
“倘若王爷来找我,就说我屋内作画,不许任何人打扰。”
往日我偶然有兴致,会将自己关在房中两三日,想来裴桓也不会起疑。
皇宫门口,我递上将军府的拜帖。
没一会,皇上身边的李公公匆匆带着轿辇赶来。
“陛下派咱家带来轿辇,傅姑娘请。”
我摇头,跪谢皇恩:
“傅言书谢陛下垂怜,只是我今日面圣,是有一事欲劳烦圣上,需三拜九叩首至圣前。”
说完我便开始跪拜。
一旁的李公公赶紧示意另一个小公公去回禀,一边劝我:
“傅将军府满门忠臣,又都为国捐躯,只剩傅姑娘一脉,倘若你出个好歹,陛下如何与天下人交代?”
“况且您与陛下有幼时情谊,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便是,何必如此糟蹋身体?”
我不答话,只一路跪拜。
没走几步,简祈匆忙向我跑来:
“傅言书,你对自己的心疾没点数是不是?万一有个好歹你要我怎么与恩师交代?”
见他提及先父,我抿唇,吞下一丝酸涩:
“今日一事,怕是会让陛下为难,此礼不可差。”
简祈扶起我,苦笑道:
“当年我都能为你赐婚,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让我为难?只有你傅言书,要不是你点头,就算裴桓跪死在我面前,我也不可能赐婚。”
“你一直知道,我从来不舍得拒绝你,即使我九五至尊,也不愿意勉强你困于宫墙。”
“今日你此举,不过是苦肉计,对否?”
我没有否认。
宫人退下,简祈深呼吸:
“说吧,这一次需要我做什么?”
我重重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我要与裴桓和离!”
6
简祈见状,霎时间手忙嘴乱:
“你有事说事,怎么又跪下来,你怎么还磕头呢,哎呀你老是不听话——”
“什么?和离?”
“你告诉我,是不是裴桓欺负你了?”
我垂眸,强忍委屈:
“他在外面有人了,还怀孕了。”
我感受到简祈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也感受到他的怒意,甚至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帝王之威。
“这就是他许你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吗?言书,只要你想,我可以杀了他,然后写罪己诏。”
“不用,缘分已尽,我只求两不相干。”
“那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单就和离,你知道我很乐意,一点也不为难。”
我抬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一来你金口玉言,才赐婚不到两年就又赐婚和离,难免会被有心人诟病。”
“二来,我想上战场,去傅家人埋骨的漠北。”
“不可能!”
这一次,帝王威仪尽显。
我直勾勾地对上他的双眼,毫无惧意:
“简祈,不要用皇威碾压我,你知道我这人最擅长恃宠而骄,我不怕你。”
简祈眼神躲闪,但仍不松口:
“我宁愿将你困于宫墙,即使你恨我一辈子,我也不会让你上战场。”
“倘若恩师和诸位兄弟在世,也必然不会同意。”
我看向漠北的方向,悠悠开口:
“你还记得吗,那年你和兄长们在武场练武,看到我在一边偷看,你们就避开大人,偷偷教我习武。
其实父亲也知情,他还偷偷为我准备了轻巧的弓箭和匕首。
他们知晓沙场艰险,特意为我取名言书,只言书,不动武。”
我语气一顿,
“可是父亲也说,傅家儿郎,就算死也要死在沙场。
简祈,不要小瞧我,我熟读兵书,身姿矫健,漠北,我一定要去。”
简祈双眼通红,苦苦哀求:
“书言,不要这么残忍好不好?我可以忍受你和裴桓结婚,可以逼自己日夜处理政务不去打听你的事情,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恩师为国捐躯,傅家众多兄弟为了百姓安宁无一生还,如今你也要离开我,你让我怎么活啊傅书言。”
简祈声音哽咽,我没回头,怕自己动摇。
“简祈,当年你没有拦住家中最年幼的族弟,今日也拦不住我。”
从太阳当头,到日落西山,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一如既往,还是简祈先低头。
简祈拂袖,松了口:
“傅书言,打一架,赢了我就放你走。”
半个时辰后,我骑上汗血宝马带走了一支金吾卫。
简祈啊,对战时怕伤到对方的人,是赢不了的。
7
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暮。
而裴桓也没来过。
匆匆收拾后,我在众人熟悉的含泪送别中奔赴漠北,只是往日我在送别的人群里。
直到夜半,裴桓才回王府。
一如既往直奔卧室,可他今日却没看到那盏多晚都为他而亮的灯。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推门而入,放轻脚步:
“娘子,我回来了。”
没收到回应,裴桓跪在床塌边,放软声调:
“娘子,今日有事耽搁回来晚了,没赶上陪娘子用膳,娘子原谅我一次可好?”
裴桓似往日般死皮赖脸地扑上床:
“娘子不要气坏了身子,要打要骂我绝对不吭一声,只要娘子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了娘子。”
可今日床上只有一床冰凉的被子。
裴桓慌了,赶忙召来王府众人:
“王妃今日可曾回府?”
众人摇头,只有门房站出来:
“王妃今日未归,只是差将军府的人送来一个包裹,还特意叮嘱要送到书房,说是王爷办公务繁忙,疲惫之时兴许用得上。”
裴桓心中大喜,娘子果然还是心里有我。
当他兴冲冲地打开包裹,看到映入眼帘的衣物时却不自觉地后退两步。
裴桓颤抖着手,捡了好几次才捡起掉落在地的信封。
他的心慌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的将军府门口。
看着自己曾无数次抬步踏进的大门,他第一次不敢踏足。
是啊,盛京城千年难遇的第一才女之名,是傅书言自己挣来的。
第一次见面时,为了跟他夺最后一份糕点,五岁的傅书言五步成诗,嘲讽他是个贪嘴的男子汉。
那年外藩带来数名十岁左右的男女,也带来了难解的数题和刁难的对子,七岁的傅书言一人当关,硬是让那群宗亲贵女心服口服。
先皇连连称赞:
“朕武有傅家军,文有傅书言,百姓之幸,朕之幸哉。”
十岁那年,傅书言之名,令江南才俊叹服。
这样的傅书言,怎么会是傻子呢?
她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她会原谅他吗?
看着眼前的台阶,想起自己那天穿着华丽红袍,想着就要迎娶傅书言时的心跳如鼓。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牵上她的手,那一刻自己在想什么呢?
圆满,知足,还有一种不真实的幸福。
门房喊了好几声王爷,裴桓才如梦初醒。
他还是鼓起勇气来到我的房间,可这里也是一片漆黑,一样的空无一人。
他找遍了整座将军府,翻遍了每一处角落,不断地喊着娘子。
最后,他失魂落魄地回了王府。
“就算把盛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把王妃找回来!”
下属为难:
“王爷,其他地方还好说,可皇宫,属下进不去。”
裴桓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大笑:
“对,皇宫,肯定是简祈把她藏起来了!”
8
简祈看着裴桓如同当初那般跪在自己面前,不禁失笑:
“裴卿之意,是朕将王妃藏于宫中?”
裴桓不回答,只重复一句话:
“请陛下归还王妃。”
“裴桓,如果朕要留她,也不会等到现在。
她给你留了一份礼物,朕明日会命人送到王府,你走吧。”
裴桓现在听到礼物二字,只觉得恐惧:
“不,我不要!”
简祈看着当初意气风发的裴桓如今癫狂的模样,只觉得神清气爽。
“看来你已经猜到她留的是什么了哈哈哈哈。”
“简祈,把书言还给我!”
“傅书言是我的娘子,是与我同床共枕之人,自结婚起,她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就算你是皇上也无法改变!”
看着红着眼起身的裴桓,简祈没有丝毫手软。
“和离圣旨是书言一跪三叩首跟我求的,裴桓,违背了誓言就该死,是书言说两不相干,你才能活到现在。”
“当初你跪在我面前说的种种承诺,你都忘了,可我每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她委屈地说你背叛了她,还在外面有了孩子时,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吗?裴桓,你罪该万死。”
一拳接着一拳,简祈似乎感觉不到手痛。
一个时辰后,裴桓鼻青脸肿地离开皇宫,可他的脑海里只有那一句两不相干。
次日一早,官人打马游街,宣读着我与裴桓和离的圣旨,直到夕阳余晖下,圣旨才被送到王府。
9
听闻消息的柳莺儿喜不自胜,赶忙收拾东西准备搬去王府。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
柳莺儿扭着纤纤细腰迎上去:
“王爷,我准备好了,咱们现在就可以搬回王府。”
裴桓沉着脸丢下一个包裹,在柳莺儿的惊恐中一手握上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柳莺儿,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惹书言?”
“本王勒令所有人守口如瓶,你竟然拿这些破烂物件脏了她的眼,你该死!”
“你一个养在青楼里的贱货,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也配进王府?”
他的手逐渐收紧,柳莺儿翻着白眼吐出孩子两个字。
裴桓将她狠狠摔在地上,抬脚狠狠踢向她的肚子:
“就是这个孽种让你这么肆无忌惮是吗?”
“当时让你处理掉为什么不处理,要是那天你没有执拗地要留下这个孽障,书言也不会那么决绝!”
“要不是你那天非要我陪你用晚饭,我肯定很早就回府。
早就能发现书言的不对劲,说不定她也不会跟我和离,不会跟我两不相干,都是你的错!”
等他停下动作,柳莺儿的身下已经被鲜血染红。
柳莺儿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这才惊觉自己错的离谱。
本以为自己可以母凭子贵,到头来孩子成了催命符。
厌恶地瞥了一眼苟延残喘的柳莺儿,裴桓没有再停留。
“来人,吊她一口气,等王妃回来处置。”
10
裴桓派出所有亲卫在城中搜寻。
傅家五代的根基都在京城,除了皇宫和将军府,便只有外祖家。
裴桓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自认为一切天衣无缝,每次进青楼,都要乔装一遍,即使是老鸨也不确定自己的身份。
是了,或许只是柳莺儿寄去的包裹让她心中起疑,故意离开试探他。
书言只是担心他因为孩子而抛弃她,那封和离旨意也是简祈搞的鬼。
将军府已经无后,他是她的男人,是她的天,即使他做错什么,她也会原谅他的。
一路上,裴桓这样安慰着自己。
时不时就有下属来报:
“东城没有发现王妃的身影。”
“西区没有发现王妃的身影。”
“王爷,没有找到王妃,但属下在南巷看到了小竹姑娘。”
裴桓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连忙赶到南巷。
看到裴桓的瞬间,小竹立马就要关上门。
裴桓伸手拦住:
“小竹,你知道王妃去哪了对不对?你快告诉我,我很担心她。”
小竹啐了他一口:
“王爷,你在青楼里给别的女人弹奏王妃写的曲子时,也会担心王妃吗?”
“你说王妃比不上那个女人一根脚趾头的时候怎么就不担心她知道了会难过呢?”
“傅姑娘已经将卖身契和这套宅子赠予我了,如今小竹已经是良民,这座宅子也是私人住宅,还请王爷离开,否则我就要去报官了。”
裴桓整个人如遭雷劈,久久缓不过神。
只忽然想起那天,我哭着问他城东的烤鸭怎么变了味。
直到眼前摆放着城东的烤鸭和青楼的烤鸭,
城西的糕点和青楼的糕点,
闭着眼都能闻出浓重的胭脂水粉味,彻底粉碎了裴桓的幻想。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她竟就这么离开,连给他解释挽留的机会也没有。
11
我一路奔向漠北。
奇怪的是,这一路日夜兼程,我的心疾也没发作,反而越靠近漠北,我感觉越舒坦。
我每天和将士们一起操练,也会和将领们一起商讨周边地形和作战计划。
这里所有人都念着傅家军的旧情,没有人为难我。
他们给我讲傅家人在战场上的骁勇善战,讲敌人听到先父的名声闻风丧胆,也都默契地不去提他们最后的模样。
大战未发,小战不休。
接连几场带兵突围带回了敌将的头颅后,他们为我欢呼:
“不愧是傅家人,巾帼不让须眉。”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却感觉无比亲切。
周边百姓听闻傅家最后的血脉也来漠北后,每天都往军中送新鲜的瓜果蔬菜,还有一些牲畜。
将士们给银两,他们也不收。
他们说有傅家人在军中,就感觉心里踏实。
将士们半夜偷偷上门送菜钱,一回来就调笑道:
“言书来了,咱们也跟着吃香喝辣了。”
“可不是嘛,张婶家的那头羊我馋了好久,求她卖给我都舍不得,现在书言一来,直接宰杀了送上门来。”
“你这算啥,莫老头的还炖了鸡汤来的,还非要看着书言喝几口,你是不知道,眼巴巴的就差给书言喂嘴里了。”
他们明亮的眼眸里不藏任何一丝污垢和隐瞒,大大方方。
我端起一碗酒敬大家:
“一方平安,是所有将士们的功劳,傅家不敢居功,傅书言更不敢,百姓心中永远铭记诸位的血汗。”
众人举杯同饮,我看到他们眼角闪烁的泪。
京城各处,人们讨论着当年闹的沸沸扬扬的赐婚怎么才不到两年就和离。
“听说是男的出轨了。”
一句话激起轩然大波。
“不可能,他可是在那位面前实实在在跪了三天三夜,这总不能作假。”
“是啊,听说本来那位想让姑娘进宫来的,可姑娘说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姑娘有心疾,大概率不能有后,以那位的身份怎么能无后呢?于是男的许下了种种承诺,得到了姑娘的首肯。”
“不过即使姑娘成婚,那位的后宫现在还空着呢,群臣上谏也没用,那位说国务繁忙,此事再议。”
“唉,有人把那些承诺抄下来,整整十页啊,那时候的姑娘成了无数闺阁女子艳羡的对象。”
“负心汉活该,姑娘那么好一个人,他不珍惜,肯定要遭报应的。”
酒馆里,没有人认出角落里不修边幅的裴桓。
他抱着酒坛,拼命地灌,
原来那些承诺,只有他忘了。
12
年底,漠北大战告捷和傅言书中箭生死未卜的消息连夜传回京城。
一人一马自皇城而出,后面的太医队伍望尘莫及。
等裴桓夜以继日赶到漠北,看着一盆又一盆血水从帐中端出。
裴桓似乎知道自己的报应是什么了。
来势汹汹,又猝不及防。
他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帐篷:
“娘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被简祈搀扶着从身后的营帐走出,见此一幕,淡漠开口:
“王爷,此处是军营,这里没有你的娘子。”
裴桓猛然回头,见到我的瞬间又哭又笑:
“娘子,真的是你,你没事就好,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王爷自重,你我已经和离,这里没有你的娘子,只有副将傅书言。”
裴桓似乎没听到我的话,自顾自地说:
“娘子,我找你了好久,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会好好跟你解释,柳莺儿也交给你处置,娘子,回家好不好?”
“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你爱吃的烤鸭和糕点,你尝尝,这次我没有买错。”
说着裴桓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献宝似的捧在手上。
虽是冬日,但长途跋涉,袋子里隐约有些酸味传出。
看着胡子拉碴的裴桓,我语气平淡:
“裴桓,我们认识多久了。”
裴桓不假思索:
“十五年。”
“既然如此,你应该比谁都更明白,我傅言书眼里容不得沙子。
事已至此,破镜难重圆。”
说完,我就在简祈的搀扶下离去。
裴桓慌乱起身,跪在我身前:
“别走,娘子,不要离开我,这些日子我真的生不如死,我不能没有你。”
“王爷,看在曾经的情分上,请不要闹得这么不堪。”
半晌后,裴桓起身认真地看着我:
“书言,我们还可以当好朋友吗?”
我果断摇头:
“从你第一次开口跟我说谎开始,我们就注定要成为两路人。”
“可是——”
我决绝打断:
“裴桓,我傅书言此生肆意又骄纵,也只在你这受过委屈。
而这种委屈,一次就够了。”
“那你,会和简祈在一起吗?”
感受到身旁的简祈浑身绷紧,我淡然一笑:
“这是我的私事,王爷无权过问。”
裴桓似乎在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眼中再没有一丝光彩。
13
一周后,我催促简祈回京。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说了一个振聋发聩的消息:
“书言,我禅位了。”
“在听到你说未来的夫君只能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时候,我就开始做准备了。”
“处在那个位置,我没办法做到,于是我从宗族内挑选了一个族弟培养,本想着等他等肩负起责任时,我就登门求娶。
可我没想到,裴桓——算了,幸好他有眼无珠,我还有机会,书言,这次我不想再错过你了。
我不会再离开你,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与其心里挂念,还不如每天能见着安心,至少下次遇到危险,我还能为你挡箭。”
我仰头,看着这个不擅长做出承诺,却为我忍受许多的少年。
原来他一直没有放弃,只是在等待时机。
我无法去想,在我点头让他赐婚的时候,他是什么感想。
甚至新婚当天,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为我添了上百担嫁妆。
可那时候,我耳听爱情,满脑子只有裴桓的承诺。
他说的对,好在,我们还有机会。
我把手抽出来。
又在他失落的眼神里与他十指相扣。
“久等了,简祈。”
少年的眼眸里亮起许久未见的光,一如多年前在将军府那般。
“简祈,今年的冬天似乎不太冷。”
少年羞涩又温柔地搂我入怀,
“嗯,你说的对,很暖。”
春日里百花齐放,冰雪渐融。
少年说:
“书言,我如今已经一无所有,总要给岳丈和兄长他们正儿八经磕个头。”
于是我带着简祈回了将军府,不仅磕了头,还举办了一场婚礼。
囊中羞涩的少年拉着我的手:
“娘子,我把攒着给你的彩礼都拿去给你添妆了,给不起彩礼,要不我入赘吧。”
我笑作一团,欣然应允。
邀请的人不多,但每一位都是我们的至亲。
新皇也来了,毕恭毕敬地喊了声皇嫂,简祈乐开了花,直呼没看错人。
裴桓在门口徘徊许久,最后还是没有进门。
婚礼后,我打算游历祖祖辈辈守护的大好河山,简祈表示妇唱夫随。
出发那天,我们在城门与亲人道别。
我们不知道的是,裴桓早早便在城墙上,看着我们渐行渐远。
意外也就在此时发生,柳莺儿趁看守之人放松警惕逃出来,一路跟着裴桓上了城墙。
在裴桓毫无防备之时,抱着他从高墙上坠落。
“裴桓,你毁了我的人生,那就一起死吧。”
鲜血四溅,二人当场毙命。
负心的人,总要得到应有的报应。
二、《承诺如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