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部的小张第三次敲我工位隔板时,我正在调试一段循环报错的代码。
"紧急联系人必须填真实的。"
她的指甲在表格上敲出急促的哒哒声,像极了那个雨夜心电监护仪的警报音。
"上次你胃出血昏迷,我们打那个号码是空号。"
我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它每跳一下都像在嘲笑我的孤独。
"那就填我自己的号码吧。"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
要是真出事,昏迷的人怎么接自己电话?
这个荒谬的想法让我嘴角扯出一个苦笑。
地铁通道里的流浪歌手今天换了首《富士山下》。
我驻足听着,硬币落入铁罐的清脆声响惊醒了角落里蜷缩的身影。
那是个穿高中制服的女孩,书包带子断了一边,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头上。
"要迟到了。"
我把备用伞递给她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
她抬头的那一刻,我仿佛看见十年前在县中操场被推倒的自己。
雨水混着泥土渗进校服,我数着脚步声等所有人离开,才敢拖着扭伤的脚往家走。
那时候我多希望有人能回头看我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谢谢。"
女孩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转眼就消失在雨幕中。
我下意识伸手想挽留,却只抓住冰凉的空气。
三十年来,我的人生就像这场永不停歇的雨,永远在等待,永远被遗忘。
公寓楼下新开的便利店里,值夜班的收银员有双会说话的眼睛。
她睫毛投下的阴影让我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流浪猫,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关东煮买一送一。"
她推来纸杯时,我注意到她右手食指上有道月牙形的疤,在暖黄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粉色。
后来她告诉我,那是前男友用烟头烫的。"他说这样我就永远不会忘记他。"
说这话时她正在填入职表,在紧急联系人那栏熟练地写下那串号码。
"习惯了。"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笔尖却用力得几乎划破纸面。
情人节那晚的监控录像里,她像只折翼的蝴蝶般倒在血泊中。
腹部涌出的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制服,可她还在拼命往前爬,身后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五米的距离,她爬了整整两分钟,就为了够到那部摔碎的手机。
指纹解锁后,第一个拨出的还是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太平间的冷气钻进我的骨髓。
她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话记录最上方刺眼地显示着:"紧急联系人-已接通00:03"。
警察递给我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是她沾血的工牌。
翻转过来,背面用荧光笔写着我的电话号码,笔画歪歪扭扭的,像是匆忙间写下的。
原来上周她值夜班时偷偷改的,而我竟然没发现她最近总是红肿的眼睛。
注销手机号那天,营业员的问题让我握笔的手猛地一抖:
"要保留紧急联系人信息吗?"
我摇头,却在走出营业厅时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我听见监控录像里那个熟悉的声音:"喂?"
雨突然下得很大。
我站在便利店门口,自动门开合的机械女声说着"欢迎光临"。
玻璃门上,我举着手机的倒影与十年前那个蹲在雨中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
我终于明白,有些人注定要活在别人的紧急联系人列表里,却永远等不到那个救命的电话。
[全文完]
《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