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那边那人,据说是这次的会元,模样倒是俊俏又精神,就是家境贫寒了些,无人看好。”
温春兰坐在酒席中,眯眼看向公主别苑的花园中,被众学子们不约而同遗忘的男人,揶揄地碰了碰江沅肩膀。
裴行之身姿挺拔,着麒麟红衣站在人群中,头戴白玉高冠,剑眉星目,面如皎月。
长公主在会试后低调设宴,赴宴众人皆知实为招揽幕僚。
他们苦读十载初次入仕,且为着一个传言,又新奇又迫切,倒显得裴行之的沉稳格外惹眼。
温春兰颇有深意地瞧了眼身旁的好友:“不过他出身布衣,却将那帮从小十余个先生围着转的公子哥们给比了下去,有点能耐。倘若殿试真是他拔得头筹……可堪配你这千尊万贵的沁成翁主?”
江沅轻飘飘地往窗外瞥了眼,没有半分惊讶之色,自顾收回视线:“五百人中第一仙,自该是俊俏的。”
不然,也不会让她只惊鸿一瞥,便赔进去一世沉沦蹉跎。
温春兰好奇地看着好友:“怎么你好像早就已经知晓此事了?难道你们认识?”
江沅端详着面前正萦绕着热气的茶汤,唇角牵扯出一抹自嘲似的笑容,未置可否。
她当然认识裴行之,她还知道,过几日殿试之后,今年的新科状元,原本也会是他。
江沅垂眸掩去一丝恨意,毕竟他们当了二十年夫妻,她死也不会忘记。
上辈子的同一日,她便是坐在此处,对裴行之一见动情。
所以后来赐婚的旨意下来时,她义无反顾的答应了。
长公主嫡女下嫁寒门新贵,满城风雨,说什么的都有。
但是她赌对了。
裴行之的出身确实入不得眼,但却生来就是为官的料。
中榜之后不过三年,他便靠着自己封了正三品的中书令,成了圣上眼前的红人。
就连母亲也说他前途不可限量,即使没有自己的帮衬,也一样会大有所为。
且这样一个天之骄子,还对自己一片痴心。后宅只许她一人,千般好万般宠。
二人同年便诞下了一个嫡子,她也成了京城当中人人艳羡的对象。
可上天惯爱玩弄他人。
她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该这般度过,却意外发觉裴行之当初苦苦求她收留的所谓父母双亡的远方表妹叶云,竟是他乡野老家的发妻!
他在登科之前,便已经同她人有了婚姻之实。
甚至……还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同叶云行苟且之事!
可他明明在洞房红烛前发誓过,此生只爱过她一人!
他怎么可以这样骗自己?!
叶云被拆穿后并不怎么惶恐。
她带着自己送她的玉镯,穿着她晌午刚差人送去的绣金罗裙,娇滴滴落泪:“姐姐不要为难裴郎,是我出的主意,裴郎他只是太爱你了。只是事已至此,不如你我就各退一步,别让裴郎为难可好?”
各退一步?她凭什么要退。
江沅心觉荒诞得厉害,她这些年殚精竭虑周全府中内外,帮裴行之打点官场同僚。
现在想起来让她退一步了?
“好了沅沅,”裴行之那双泛着寒梅孤傲的眸子不怒自威:“别闹了,不像话。”
那一刻,江沅觉得自己从来就不认识裴行之。
她心如刀绞,又觉得可笑至极,看裴行之那张脸只觉得无比恶心。
和离,我要和离。
江沅只剩下这最后一个念头。
可当她带着独子裴恒要离开时,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却嫌恶的挣脱开她的手,冲进叶云的怀中扭头大喊:“我不要你当我母亲,我要云姨做我母亲!”
江沅终于觉得冷透了。
这些年她一心敲打裴恒,想要他同自己的父亲一般平步青云,入仕为官,平日里严厉了些。
叶云也常常与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当初江沅不以为意,竟全然没有发觉裴恒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同叶云更为亲近了。
如今举目望去,整个裴家,竟无一人站在她的身侧。
何其可笑?
她在裴家再也待不下一天,歇斯底里地将她的娘家人全都叫了过来。
本以为他们会为自己讨回公道,带她回家。
却不曾想到,换来的仅仅是自己大哥严肃的脸色,与冰冷的话语。
“你究竟闹够了没有,嫁为人妇便该有当家主母的气度,裴大人对你如何世人皆可鉴,你若有容人之量,又怎会闹成今日这幅难看模样?”
“而且裴大人帮我们摆平了那么多……若是没他,你我早没了!”
江沅面色惨白,不明白怎么从前最宠自己的大哥,也会因为裴行之弃自己于不顾?
那她算什么?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
顺遂时便是掌上明珠,不顺遂时便是献给裴行之装深情用的工具。
她浑浑噩噩地将家人送走,整日眼神空洞地把自己锁在卧房。
裴行之如往常一样每日到她跟前说上几句体己话,仿佛只有江沅一个人觉得这是天大的事情。
久而久之,江沅甚至已经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在小题大做。
难不成到了今天这步田地,竟然还是自己的错吗?
……
世人都说江沅疯了。
裴行之念及夫妻情分,不离不弃,为她寻变天下名医,终于让她的病情有所好转。
世人又说,裴行之深情喂了狗,摊上个江沅那样不识好歹的,病好了又闭门不出,不知整日究竟在闹什么。
唯有江沅自己知道,她院门上究竟有几道锁。
裴行之说,要在府中一直护着她。
她不停地犯恶心,食不下咽,水不果腹,白日里醒了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睡醒却又不知究竟是什么时辰。
在院门上的锁链生锈之时,江沅已经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是快要死了吗?
可心中总是不甘。
她上半辈子受尽宠爱,虽是翁主,却同公主无异。
下半辈子却如秋风潦倒。
若真有来世,她定从一开始,便不要同裴行之相遇相逢。
……
“沅妹,沅妹?”
温春兰的声音唤回了江沅,她冷冷地敛神道:“若他真成了状元,定是不缺姻缘,我何必去凑热闹?”
“状元的姻缘可不就是你?这不是皇后的意思吗?”
温春兰只当江沅的介意裴行之的身份,宽慰道:“你瞧恭维他的人这般多,他却不骄不躁,可见是个沉稳的。他既有真才实学,性子也好,出身虽然差了一些,可到时背靠公主府,想来在朝中也可以青云直上。”
沉稳?
倒确实是沉稳的,能眼皮子都不眨地扯谎,还能瞒自己十余年,心理素质可见一斑。
可惜,江沅知道,裴行之现在的沉稳,只是他精心谋划的一环。
第一章 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