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大殿内响起窃窃私语。
“若是这般,还不如——”
话音未落,一道不容置喙的话语骤然贯穿大殿:“虚张声势,可笑。”
张凌抬眸,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像洪钟般击穿众人的耳鼓。
赵骁的笑,彻底僵在嘴角。
他尚未反应过来,却听见空气中传来一阵低沉的震动。
下一瞬,他只觉胸口一紧,周身毛孔如刺,似有无形巨山迎面压来!
赵骁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金甲“哐啷”作响,原本高扬的长戟也不由微微颤抖。
他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先前那股趾高气扬的劲头消失殆尽。
他怔怔望着张凌,只觉得如同面对深渊。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目光冷然的男人,并非一座山,而是一片无法丈量的汪洋,深不可测。
但片刻后,他强行稳住心神,咬牙不甘地问出一句:“阁下究竟——”
“你不配知道。”
张凌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喧哗而无趣的跳梁小丑。
只这一瞥。
便如凌迟,剥去了赵骁所有虚张声势的底气。
张凌话音未落。
大殿内登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众臣屏息。
赵骁立在殿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微微哆嗦。
半晌后,赵骁狠狠瞪向张凌,却发觉那人依旧面容淡然,仿佛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赵骁喉结滚动,猛地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阁下倒是好胆,不如拭目以待,我夏炎国的大柱国若亲临此地——”
“你还想说什么?”
张凌缓缓抬头,却是一双冷冽的眸子,淡淡扫过赵骁,“只是愚弄凡人一般的借刀之术,却敢自诩为刀?你夏炎国的大柱国来了,又如何?”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像是从赵骁骨缝里掏出了一把寒气,刺得他背脊发凉。
他用力攥紧手中的长戟,指节捏得发白,可手臂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他打心底里明白。
自己再停留的话,也是自取其辱。
赵骁终于将满腔的羞愤硬生生压进喉咙,一拱手,冷冷丢下一句:“希望张公这份从容,日后还能维持。”
随即大袖一挥,扭头疾步而去。
他走得极快,几乎是逃了出去,脚下的金甲铿然作响,也掩盖不住满满的狼狈。
殿中的甲士们此刻也如受惊的鸦群。
纷纷垂头退去,脚步却不免慌乱,盔甲撞击间发出稀稀落落的杂响。
与先前入殿的踌躇满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呵。”
张凌站在原地,顺手拨了拨袖口上并不存在的一点灰尘,仿佛赵骁方才的威胁不过是一阵无聊的风。
他连带着看都未再看一眼撤退的人群,只当他们空无一物。
一旁的大夏君主李开复眉开眼笑,仿佛他胸中的一口闷气终于吐了出去。
他兴奋地抖了抖宽大的朝服袍袖。
站起身对着张凌道:“国师果然厉害!今日一战,让朕大快人心!”
张凌微微侧头,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
仿佛这一切都不足以让他产生半点情绪波澜。
他垂下的手抚了抚腰间的玉佩。
眼中闪过一丝闲适,“不过是一场小戏,陛下何须挂怀。”
“国师谦虚。”
李开复大笑,却看向张凌时目光更加信任。
环顾大殿,见与臣子们鹌鹑般的畏缩模样形成鲜明对比的,唯有张凌把持住全局。
心底那份对张凌的倚重更添几分。
忽然,李开复拍案道:“今晚!朕要在光华殿设宴,宴请百官,更要好好敬国师一杯。这些年,朕对夏炎国的忌惮,终于有些松快了!”
百官闻言,一个个脸上稍稍露出笑容,纷纷点头称是。
然而他们不敢过多言语。
仿佛赵骁留在殿内的寒意还未彻底散尽。
张凌点了点头,面上却未见兴致显现。
他转而看向殿外的景色。
光华殿内,金炉香烟袅袅,玉案之上珍馐美酒琳琅满目。
御厨的手艺不愧为天下一绝。
连寻常的蒸饼都熏上几分灵气,令人食欲大开。
李开复端着一杯琥珀色的美酒,面上尽是畅快之意。
他斜倚龙椅,喝得微醺,拍案狂笑,“来,国师,陪朕喝一杯!”
张凌却只微微挑眉,长身而起,袍袖一摆,恍若江潮卷起,无半分波澜地回了一句:“陛下言重,身为国师,这只是我该做之事罢了。”
“并未言重?”
李开复哈哈笑得更响亮,“为何不可受?今日若不是国师,那赵骁当真敢在朕头上撒野了!国师,此杯朕单为你敬!”
张凌并未接话,只微微颔首,举杯呷了一小口。
动作虽极其敷衍,却因他气势如峰,竟显得礼数周全。
李开复虽觉意犹未尽。
但考虑到张凌素来如此,也不以为意,当场便传令赏赐。
“来人,将朕珍藏已久的宝镜斋画卷、珍珠南锦,还有两辆黄金车辇都送与国师!这可不单是对今日之功的嘉奖,而是国师辅佐大夏以来,件件功勋都铭记在朕心中啊!”
群臣闻言无不乍舌,那些赏赐听着便是罕世奇珍,可张凌却连眉峰都未轻挑,只是低头以齐整的姿态作揖答道:“本分之事罢了,不敢居功。”
正当李开复欲再开口之时,张凌的目光忽地一顿。
他看见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着素雅宫装,自乐师与舞姬的屏风后缓缓走出,眼眸秋水般澄澈,姿态比茵草露珠还要柔弱几分。
她并未直接入席,而是脚步轻盈地靠在大殿一根圆柱后。
捻着衣角,似一只不安的小鹿。
张凌的神情突地僵住了。
那张面庞——眉宇、鼻翼、唇形——无一不熟悉。
但不可能!
绝不可能!
张凌的指尖攥紧了手中的酒盏。
他平日冷若冰霜的神态,此刻竟有几分裂缝,那副一贯沉稳如山的模样罕见地扬起波澜。
女子显然也感知到了他的炽烈目光,猛地埋下小脸,往柱后更缩了缩,只胆怯地从边角探出半个脑袋,像个被吓破的兔子。
她的目光不经碰触,像是柔软的水滴落进冰冷的湖面。
荡出微不可查的涟漪。
“哈哈,国师,这是怎么了?”
李开复似是察觉了什么异样,顺着张凌的目光看了过去,顿时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爽朗大笑,“青璇,过来!”
女子闻声微微发颤。
却不得不低着头,小心翼翼走到李开复身侧。
“国师,这是朕的胞妹,李青璇,年纪尚幼,不懂规矩,若刚才冲撞了国师,朕替她赔个不是。青璇,还不快来见过国师?”
张凌一言不发,指节微颤间,盏中酒缓缓洒落,渗入案上琵琶纹的漆面。
第八章 心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