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亦洲握着她后脑勺将人带到跟前,深黑的眼眸仿佛要看进她心里。
他压低声音:“刚才掉的那个瓶子你从哪来的?”
连织:“什么瓶子?”
她像是踩在悬崖进退维谷的鸟,用假笑保持着最后的镇定。
“刚才你撞我的时候掉下来的瓶子,白色,一截手指大小。”
连织睫毛颤了颤:“那是我用来美容——”
宋亦洲道:“AssRatiopharm,01年产自德国,是专门用于治疗严重心脏病的特效药,但因为研究部分表明长期使用对肝脏有影响,所以国内一直没有引进.....”
字字句句瞬间摧垮连织的心房,宋亦洲扣住她的脸。
“这种药一般是由心脏病患者随身携带,沉家人无一患这病,这个药你从哪来的?刚才你去哪了?”
她在那样的目光中无所遁形,发软的身体被宋亦洲紧紧扣在怀里。
“说!”
连织嘴唇哆嗦。
此刻她无比讨厌他的敏感,讨厌他敏锐的眼睛,连他的视力她都讨厌,可比厌恶来得更快的是她瞬间泪如雨下,埋进他的胸膛。
“是郑邦业,他发现了我的身份。”
*
警车来得很快。
不足一小时山庄便陷进乌泱泱的人潮里,警方出动的规模从未这么大,连着警戒线都将这山庄围得严严实实。
方家四代几乎如临大敌,在自家的度假山庄发生这些事,对方还是郑邦业,可想而知有多惶惶不安。不明真相的人眼见着穿制服的警察和法医一波波的进,且警戒线拦着,任何人都不准离开,都偷偷询问身旁的人发生了什么。
“死人了,是保安定点巡逻在庭院东北角发现的。保安当场都给吓傻了,听说眼珠爆凸,手都扣进了泥土里,这明显是死不瞑目啊....”
妇人连忙阻止:“别说了别说了....”
不止她,周围听见内情的都连忙拍了拍胸膛,相较于他们的惶恐不安,躲闪不及。
旁边的连织低着头,神色却有些恍惚。警察来得明显比她想象中还要多,会不会被发现什么。
突然一只大手捂住她的耳朵,将她脑袋拨了过来。
眼前突然变得漆黑一片,她埋进男人温热的胸膛里。
有人担忧道:“沉小姐这是吓坏了吧。”
宋亦洲手还捂着她耳朵,颇为忧心:“是啊她胆子本来就小,今天来参加宴会就是想交交朋友,不曾想会遇到这种事。”
男人说她胆子不小啰,刚才有好几个小姑娘听说这事都吓晕了过去。
宋亦洲似在回他什么
连织耳边却嗡嗡响,周遭是声声嘈杂,她什么也听不见。就是这个熟悉的气息,这个紧得让人发疼的怀抱。在一小时前将她紧紧裹在怀里。
她仿佛还能听见他克制冷静的询问。
“他在哪?”
那时的连织哪怕神思恍惚,却还是能听得出来。
他问的不是人。
而是,尸体。
急性心脏病发病极为迅速,短短几分钟就能要人性命。
他必定猜到了,郑邦业不可能还活着。
她满脸湿濡地埋在他怀里,手指发抖地指向身后那条小道。
宋亦洲神色发紧,更用力地拥着她。他脑子也有片刻空白,可手掌却自始至终固定住她后脑勺,不让她往回看。
“把你们碰面到离开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我。”
连织脑子嗡嗡嗡,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只是机械地张口。
宋亦洲:“碰过他吗?”
“....没,但瓶子有我的指纹。”
“我去看看。”宋亦洲拿过药瓶。
人面对巨大重创和突发事件脑子总是死机的,连织是呆的,直到看着他将瓶子握手里,那上面也有他的指纹了。
连织泪光回涌,突然拉住了他。
“宋亦洲你别去!”
她这辈子的共情少得可怜,也不会觉得谁无辜。
可他毫不犹豫接过东西还是让连织心被戳了戳,他一去很有可能和她就是共犯了。
夜幕中男人五官锐利,神色却显得冷静,他严严实实的身躯给她挡住了前面那条小道。宋亦洲拿过她手放在身侧,深深看她一眼。
“在这等我。”
狭长小道上他的身影越来越小。
远处是舒缓让人沉迷的音乐,谈笑声或轻或重的传进连织耳朵。
这短短的十分钟是她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煎熬时刻,远处天空黑不见底,仿佛预告着她人生的走向。冷眼旁观他人死亡只需要一瞬间的勇气,可过后的无数个时刻都得去想自己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警方会查出什么,如果发现是她导致郑邦业发病的又会如何。
她的崩溃在这无人的角落越积越多,直到一只手勾过她的腰,带着她坚决往前走。
她的每一次腿软男人就会扶起她,他横贯在她腰间的大手像是中流砥柱。直到他们出现在别墅楼下,这里灯光莹莹,有在聚会上喝多客人来楼下醒醒酒,侧头看他们一眼。
他拥着她的姿势如此亲密,宛如一对难舍难分的恋人。
“瓶子我擦掉指纹后放回去了,花园周围没有监控,但手机屏碎了他额头也有伤痕,刑警有理由怀疑是其他人预谋作案,这个宴会上所有人都得警方讯问这一关。”怀里的身体在发抖,宋亦洲更用力拥紧,压低声音,“出了宴会厅你在干嘛?”
连织嘴唇微颤:“和你在一起。”
“嗯。”宋亦洲问,“那我进去的时间呢?”
“我....我在...我在....”
“你和高家小姐聊完因为崴脚在庭院坐了五分钟,我就出来了。记住方家少爷抱着小孙女在阳台上吹了风被方太太责骂时,你还在楼下远远和她挥手招呼。”
连织点头。
这些内容几乎是一股脑的往她脑子里。
后来他们吵了架,吵得很凶。
因为连织脚扭的问题,她凶巴巴的得理不饶人,把原因全部归结到宋亦洲身上,说若不是跟他出来散步怎么会出这样的事。那股娇憨劲让人不敢苛责,旁人或多或少看过来,还是方太太看不过眼过来劝架。
沉家这位可是个小祖宗,要在她这里闹得不愉快她可惹不起。
连织哼了声,说看在方太太面上就不怪他了。
宋亦洲淡笑着,不说话。
连织又问方家小姑娘还好吗?刚才听声音一直哭。
“你在阳台上哄她那会,我在楼下庭院和你招呼你也没理我。”
方太太讷讷,忙说自己顾着哄孩子,后来想着要下去和她说话来着,结果又给耽搁了。有些话的确能潜移默化影响人的思维,更何况方太太今晚匆忙,她理所认为自己自己见过连织,并把这段记忆深深刻在脑子里。
连织摇头笑:“不会不会...”
方太太一走,宋亦洲就抱连织带到椅子旁,他取下她的高跟鞋,轻轻给她揉脚。
旁人路过都轻轻笑了,殊不知垂头发脾气的连织浑身冰凉,有热度源源不断从脚掌传来,她抬起头,宋亦洲正看着她。从得知事情的片刻空白到现在,他已经迅速冷静,昏黄的灯光照得他锐利的五官柔和不少。
他说:“别怕,相信我吗?”
“相信。”情感已经先于理智开口。连织和他对视,眼眶发涩。
她也相信自己,相信老天既然让她重生,不可能连这点活路都不给她。
眼前的湿濡将连织从回忆里拉了回来,耳边宋亦洲的声音一如既往,在和旁边的人聊这次的意外。而隔着怀抱和手掌,他的沉稳和淡定都仿佛能安抚她。
突然跑车嘎吱的尖锐声划破天空,似有人要从警戒线外闯进来,而闹出的动荡声响让众人面面相觑。
连织转头,朦胧视线外有道身影自旋转喷泉外飞速跑来。发现郑邦业尸首到现在也不足以一小时,足见他来得有多快。
警方抬着尸体从霍尧跟前经过,很奇妙,那么远的距离连织都能看见他眼球充血,不再是面对他人深不见底的黑,此刻眼瞳红得吓人。
警方压制住他的身体,阻止他要扑上去也同时安抚他,场面一度闹得不可收拾。
而男人喉咙发出低哑的嘶吼,几根青筋沿着喉部爆至额头。
突然他不挣扎了,紧紧盯着某个方向。
上百台阶之上乌泱泱的人群里。她正被宋亦洲紧抱在怀里,像是他这样惊到,只匆匆瞧上一眼便挪开。
他透明的瞳孔里一片死寂。
*
郑邦业之死会引起轩然大波连织有心理准备,宋亦洲昨晚也给她提前预知过关系网,然而这件事情所造成的重大后果和动员的警力依然超过连织想象。
她当晚便被沉家的车接走,沉母告诉她上面要不惜一切代价彻查郑邦业的事。
“刘世乾你还记得吗?就上次在翰林书院和你爸喝茶的那位世伯,郑邦业帮过他很多。所以刘家一直视你郑爷爷为恩人,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刘老爷子似乎因此病倒了,并强调必须还原真相。”
连织低头没说话。
沉母握着她的手,道:“昨晚吓坏了吧,早知道说什么我都该陪你一起去。”
连织摇头笑道:“我胆量哪有这么小啊,我就是觉得很难过,明明前段时间还在家里看见过他。”
沉母叹道:“谁说不是呢?”
话音刚落,佣人来报,有警察在山庄外请连织去做笔录。
这次宴会上百个人只有连织在内的不到三十个人出过宴会大厅,加之这次事件造成的影响,凡是出过宴会厅的都得去公安厅做笔录。
众目睽睽之下,沉家也不好做这个特殊,沉母只好派家里的车,陪同连织一起去了。
到达省厅询问室,沉母在外面等候,连织坐在真皮座椅上。
对面办公桌后坐着三个警察,四个摄像头全方位无死角将这里的画面投进省厅办公室,屏幕前,一身警服的男人盯着画面里的人影,久久没有挪开目光。
“叫来问话的这十多个人身份都不简单....”副厅长有些头疼,说了会才发现旁边的人一直没有回应,他正不曾错目地盯着监控屏幕。
“陆野?”
陆野“嗯”了声,扭头看向他。
“麻烦你在外面,我进去瞧瞧。”
.....
有警员看出连织很拘谨,淡淡道。
“沉小姐你不用紧张,有什么说什么。”
连织弯了弯唇。
这时门轻轻推开了,连织抬眸,瞳孔微微凝滞。
昨晚半夜给她发消息的准备回京的男人此刻正站在门口,这次郑邦业的死直接归省厅调查,连织原以为不会和他遇上。
可他如今穿着身常服,目光淡淡的和她相碰。
但没有一次,代表着法律正义的肩章和警徽让连织感觉如此陌生。
原来他除了是她的男朋友,还是人民警察陆野。
————————
第283章 相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