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第一缕东风抚过柳树秃枝,人间隐隐有了春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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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滚滚滚别挡道!”
“中午去二食堂一楼吃小炒吧,好久没吃了。”
“数学卷子!我靠我最后一张数学卷子呢——我带了啊!”
“物理选择题谁有,江湖救急救命!马上要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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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乱得像菜市场。
成绩稍好些的学生皆被七嘴八舌地围住,倒是宋理之因为从高一开始就不给抄作业的恶名逃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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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第一天,于舒就起晚了。
等她狗撵似的奔进教室,一屁股坐下,左侧的女孩子转头看向她。
“作业还没抱过去吧,我去,还好赶上了……”得到了女孩子“还没”的答复以后,她如释重负,大口喘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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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等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一边抽作业一边想着,转头瞧了一眼,又一眼——
郁芽怎么这么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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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仔细回想上学期:每节课下课的间隙里(其实上课时也差不多),她这位不好惹的同桌除了看窗外发呆就是埋头睡觉,留给她总是不同角度的后脑勺。就算上学期末,她和宋理之谈恋爱,好像也没变多少,一身懒散空洞的死人味。
怎么会……
这么兴致勃勃地盯着她看???
她一时震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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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郁芽给她看得不自然,“有事?”
有……没事。于舒上下打量,并没有从她的五官看出什么变化,那为什么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难道还有净化buff?她挠挠头,不知道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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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舒生硬转过话题,“作业交给课代表还是组长啊,你写完没?”
“组长。”郁芽说,“我已经交了。”
“哦哦,那我去交……”她匆匆整理好寒假作业,抱怀里起身,刚走了两步,又匆匆折回来,含糊且迅速地竖了个大拇哥,“保持这样的精神面貌,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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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乱七八糟的……
郁芽坐在位置上,一头雾水。想了想,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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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儿了?”于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压低声音,“你和宋理之出去玩了啊?”
郁芽梗了一秒,没答。
“你脸怎么这么红?”她奇道。
这下女孩子干脆趴在桌上,脑袋埋进手臂中,闷闷地道:“别吵,我休息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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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舒:“……”
怎么又不理人了?
但和以前那种浑身长刺的感觉不同,现在的郁芽更像纸糊的老虎。她不怕,甚至大着胆子去戳她:“干嘛,害羞啊?”
“你们怎么玩什么了?哎你悄悄给我说,我好好奇……”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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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大人,中午去哪了?”教室另一边,几个男生也正挤眉弄眼。
“和郁芽过二人世界了?真滋润啊!”张子俊不依不饶去扒拉他领口。
宋理之下意识摸了摸下巴,那里的牙印已经消失了,却还似印在皮肤上一般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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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啊说啊,是不是兄弟!”
“说什么?”他抬头,“说老周让我下午第二节课上课前收数学周考改错吗?”
“哇靠你不讲武德!”
“你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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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范围骚乱了一把,几人悻悻归位补作业。宋理之睨向张子俊:“别出去乱说。”
“我你还不放心!”
“就因为是你才不放心。”
张子俊:“……”
“好了好了!”他在嘴前做拉拉链的手势,“哥们儿才不是那么没眼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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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芽!”第一节课刚下课,门口探进半个身子,是班主任,“出来一下。”
教室中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一脸茫然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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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于舒问。
当事人郁芽摇了摇头,放下笔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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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这个问题在走到楼梯口而看见面前的人时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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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干什么?”神情霎时冷了下来。
大抵因为良心有愧,电话里总颐指气使的男人到了她面前来,总不自觉矮了一头。郁卫军咳了声,往旁走,意思是去远处说,免得被那些路过的学生看笑话。
郁芽立在原地,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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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就是来看看你。”他忙乱地伸手,递出个大袋子,“你阿姨给你买了点吃的喝的……”
“我建议你自己扔垃圾桶里,别麻烦我。”郁芽没表情。
看她需要来学校?他一个家长会都不来的人,光是找她教室就找了很久吧。少女在心中讽笑,真是一如既往的虚伪,连真实目的都不敢说。
——明明是来打探她的事吧。
也是,距离年后那通电话过去了半个多月,以这混蛋的尿性,不来犯个贱昭显存在感才是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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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卫军瞪眼,想骂她,顾忌场合而忍住了。
“你刘阿姨也是一片好意,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他强行将塑料袋塞给她,长叹一声,自觉又占据了道德高地,假惺惺自省起来,“怪我,这些年忽略了你的成长,没有好好陪伴你,让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子。”
“但是丫丫,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个高中生,爸爸是过来人,说这些也是为你好……”
“你知道我上一次大考考了多少名吗?”郁芽不耐道,“不知道就别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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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梗住,半晌讪讪然:“你别扯东扯西,刚才我也和你们老师沟通过了,让她多关照你一些,对你的生活也严格要求。”
事实上,班主任夸了一堆郁芽成绩进步后他轻松之余,却更觉浑身不舒坦,站在教室外面观察了半节课,并没看出异常。要是让他看出来那小子是谁,看他不……
“我是不是最近表现得太正常了?”面前的少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遐思,“让你过得太舒服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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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你就想看我像以前那样,不停打架转学,砸东西发脾气?”郁芽的眼睛里藏了针,“这样你就放心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郁卫军变了脸色,压低声音。
“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三遍。”她平静地道,“你们一家人和我保持距离,我们都能正常生活。但要是你非要来招惹我,我就算不想活了也会先买把刀把你儿子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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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芽!”中年男人毛骨悚然,厉声喝止。
他声音一大,走廊路过的学生便忍不住往楼梯口瞧来,这实在有失体面。不得已,郁卫军强迫自己控制住油然生出的愤怒和嫌恶感:“那是你亲弟弟!你在说什么胡话!”
“杀了亲弟弟,你们愿意给我写谅解书吗?”她却扯了扯唇角,扬起一个不大明显的笑。
“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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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低头瞄了眼表。
快上课了,她没工夫和他在这儿耗。
“你知道我做得出来的。”她顿了顿,丢下一个名字就转身回教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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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名字……
眼前浮现无数个画面,最终定格在少女最后一次转学前,他被叫去学校看见的那一帧:人高马大的青春期男孩面色苍白,努力捂着额头,暗红的血液却从指缝溢出来,顺着眼皮和太阳穴往下流,让整张面孔都染上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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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生被郁芽砸成了脑震荡,额头缝了好几针,他费力运作这才让对方放弃报警。那时他毫不怀疑,要是手边有的是刀而非椅子,郁芽甚至会把那男孩捅死。
她真的做得出来的……他的大女儿,是个无所顾忌的疯子,一直都是。
一个寒颤,他眼睁睁看着记忆里只会躲在门缝后偷看他和前妻吵架、咬着下唇掉眼泪的小姑娘转身走远,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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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