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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耕者有其田
  张希庭被顺利的推向了湖南湘雅医学院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的神坛,而彭成武却被拉下了副院长的位置。在筹备选举院革委会时,一场夺权与反夺权的两派势力斗争到了白刃化的程度。湘雅以汪小眼为首的造反派组织“湘雅高司”,在1967年底的夺权斗争中,击败对手以叶捍东为首的保守派“湘雅红保军”而占了上峰。汪小眼撺掇着几个湘雅造反派的骨干,极力举荐并采取一切手段把原湘雅负责人事调配的副院长兼组织部长张希庭,推向了湘雅革委会副主任的宝座。造反派列举了张希庭许多丰功伟绩。第一条年仅十九岁就参加革命,是东北抗联英勇杀敌,冲锋陷阵的战士。跟随杨靖宇将军转战在长白山,英勇抗击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第二条,1945年张希庭又加入赴东北转入战略进攻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到东北参加土改运动。第三条,1946年在东北暴风骤雨般的土改运动中,作为某一地区土改队的副队长,他带领队员们,领导发动广大群众,通过反奸、清算、减租、减息等方式从地主手中获得土地,让广大农民实现了“耕者有其田”的千年梦想。同时在打倒镇压了一大批罪大恶极的地主豪强后,还参加了无数次的歼灭当地武装土匪的战斗。战斗中张希庭院长总是冲锋在前,英勇出击,打死打伤无数负隅顽抗的土匪。第四条,1948年10月参加伟大的“辽沈战役”在英勇顽强的“黑山阻击战”中,张希庭院长带领战士们坚守阵地,一天一夜,子弹打光了,战壕摧毁了,在阵地只剩下他和营长郭大魁两人时,张院长不惜牺牲个人的生命,掩护营长突围时,遭到敌人火炮的猛烈袭击,营长壮烈牺牲,张院长也身负重伤,被炸断了左腿,荣立二等功。至今张院长左腿虽成功安装了义肢,但天阴下雨,仍疼痛难忍。第五条,东北解放后,党送张院长到齐鲁大学医学院深造,在学校刻苦学习,身任学生会副主席的张希庭,带领全体同学为迎接新中国的解放而做出了许多卓越贡献。第六条,1951年张院长分配到湘雅党委办公室工作。在工作中张院长始终如一,积极带头,认真负责。57年因张院长杰出的工作业绩和崇高的思想品行,获得了全院师生的交口称赞和上级部门的多次嘉奖,遂提拔为湘雅医学院副院长并兼任院党委组织部长。第七条,59年在学院开展的反击“右倾机会主义”的运动中,张院长旗帜鲜明,斗志昂扬,以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大无畏精神,顶住压力,坚决彻底揪出了隐藏很深的“右倾机会主义份子”文湘河,并將之送至郴州钨矿山劳动改造……汪小眼指挥他手下的造反派写手,不顾事实,恣意夸大,用空洞的溢美之辞罗列了张希庭七条突出的“伟功伟绩”,下面还写有张希庭许多所谓辉煌业绩的具体事实和感人细节。虽明眼人一看都是些禁不住的夸大捏造之词,但这却是文化大革命一个司空见惯的浮夸现象,人们嗤之以鼻之后,也就摇摇无可奈何的脑袋走了。这张力荐张希庭当选湘雅革委会大字报的最后总结说,总之,作为党的老干部,张希庭进入院革委会领导岗位是当之无愧的,是全院教职员工的无尚光荣和巨大骄傲。今后我们应在张副主任及其他革委会成员的领导下,继续深入地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这场张希庭带领湘雅以汪小眼为首的造反派“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斗争是惊心动魄,尖锐而激烈的。他们几乎开动了学院的所有宣传机器,为他们这场夺权斗争大造舆论,大肆宣扬。首先他们让自己的红卫兵文艺小分队高举"湘雅高司"的大旗,每天在河东的五一广场轮番表演节目,快板,对口词,诗朗诵,独唱,小合唱,表演唱,舞蹈等,从不歇场。他们还把宣传车装饰得彩旗飘扬,两个大喇叭一前后在长沙河东河西的大街小巷大肆宣传鼓噪他们这次夺权的伟大胜利。甚至是他们别出心裁上演大辩论的双簧戏,对他们这场夺权斗争的所谓伟大的意义,长远的影响和将产生的大好形势进行正反两方的大辩论。以致于假戏真做,正反两方竟然是大打出手,闹了一场乌龙的大笑话,大水冲走了龙王庙,互不认识同是一处庙里的小鬼了。
  湘雅高司的造反派还把他们揪出的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历史反革命份子,大叛徒,死心塌地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反动的学术权威彭成武,戴上三尺多高的高帽子,横挎着胸前的纸牌子,脸上画着狰拧可恶的画像,绳梱索绑,押解上街,四处游斗。他们让彭成武举着铁壳喇叭,边走边吆喝,我是湘雅医学院革命造反派揪出来混进湘雅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是背叛党和人民的大叛徒,我出卖了革命同志,让他们血洒晋阳,命丧汾河。我还是反动的学术权威,我教学生只走反动的白专道路,而不进行自我革命和彻底的思想改造。我有罪,罪该万死。打倒反动派彭成武,坚决彻底地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而且,这些被汪小眼蛊惑的造反派还用带铁扣的皮带声嘶力竭吼叫着抽打气息奄奄的彭成武。然而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他们的这一恶行遭到了围观群众愤怒的斥责和阻挠,让他们所谓把彭成武斗倒斗臭的企图,彻底的失败。相反,彭成武还得到了游斗所到地方人民群众的普遍同情。群众送水并喂彭成武喝,送馒头喂彭成武吃馒头,而且还手挽手把批斗抽打彭成武的造反派挡在他们的身后,不让他们肆无忌惮地游斗彭成武。、
  彭成武,同样是一位老革命。他参加革命也早于张希好几年年,而且革命资历也比张希庭要坚实,他是延安时期的老干部。他是背叛地主家庭,投身革命的热血青年,他在汾水河边长大,自幼聪明伶俐,勤奋好学。十六岁他便考入私立山西川至医学专科学校(山西医科大学前身),在学校受左派思想影响,参加了山西最早的左派组织“共产主义山西青年联盟”。十八岁那年彭成武和学校几位追求进步的热血同学,他们向往党中央所在的革命圣地红色延安,于是决心冲破闫锡山反动军阀的封锁线去延安投奔党中央,参加更火热的革命斗争。因有人告密,在去延安的途中,他和同学们被闫锡山反动军阀抓住送进了监狱。彭成武在狱中,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严刑拷打,始终英勇不屈。就在要押赴刑场,英勇就义的前夕,彭成武被父亲花重金保释出狱并被重新送回学校读书。1940年彭成武终于被山西地下党组织秘密护送往延安,分配在当时延安最好的医院“延安中央医院”工作。
  延安中央医院,对外称“国际和平医院总院”。在这所医院,由于彭成武年青又有较深厚的外科医学专长,很受院领导何穆的重视,在何院长精心培养下,彭成武迅速成为了医院最年轻的外科手术医生。之后彭成武便更加努力学习,虚心向何院长求教,不断夯实自己的医疗技术。他凭借自己积极上进,谦虚好学的工作态度,以及他在医院的工作业绩,很快升为了内科副主任医师,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42年底,在医院开展的“整风运动”中有人揭发彭成武,汚蔑他当年被抓进监狱,即将押解刑场之际,因为变节叛变,才被保释出狱的。在没有搞清问题时,受当时左的路线影响,彭成武被撤掉了副主任医师的资格。后来组织出面调查,所谓狱中叛变一事,纯属医院内部别有用心的人因妒忌彭成武的进步和所获得的荣誉而对他的汚陷,彭成武才得以平反。
  平反后,彭成武在何穆院长的帮助下,申请调往延安“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工作。在这所医院里他既得到了领导和同志们的赞赏,又获得了甜蜜的爱情,并走进了美满幸福的婚姻殿堂。调到和平医院后,他邂逅了早年医科学校的晚届同学,也是出身在汾水河畔的姑娘夏福莲。由于共同的信仰,共同的事业,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两年后,他们结婚。婚后不久,他和爱人夏福莲,便随中央战略大反攻的大部队一起,赴东北野战医院工作,参加了著名的“辽沈战役”。彭成武1953年转业,分配到湘雅医学院,仍从事他热爱的医疗事业,并进入湘雅高层的领导岗位。爱人夏福莲则转业分配到湖南大学党委机要办公室担任主任。
  1958年,彭成武提升为湘雅医学院副院长,分管学院党政工作。这次之所以彭副院长未被组阁进湘雅医学院革命委员会。一是他支持的保守派組织,在这次夺权斗争中败北。二是张希庭阴险地将文湘河作为靶子,攻击彭成武,说他为“右倾机会主义”份子文湘河翻案、平反。还说彭成武把侄女彭秀丽,嫁给大右派、大特务、国民党反动派派遣安插在大陆的间谍文湘河的内弟,就是和反动派站在同一立场,企图向党和人民反攻倒算。还有最后一条,被张希庭当做是对彭成武,最有杀伤力的反击。他汚蔑认定,彭成武早年就是反革命变节投降份子,是出卖自己同志的大叛徒!这么多罪名叠加,一时间各种汚陷造谣的所谓罪证,让彭成武百口莫辩。辩也枉然,还被斥责是在为自己的罪恶狡辩。按当时的形势,彭成武,本该下放到益阳南县牛棚里,接受灵魂深处的改造。鉴于革命的人道主义,考虑他有糖尿病,要定时打针吃药,也就暂时罚他打扫院办公大楼所有的男女厕所,以观后效,但各种批斗会必须参加。
  张希庭则在这次湘雅两派势力的夺权斗争中占尽先机,他这回可说是顺风顺水,运势高涨,权力在握,成了湘雅炙手可热的高层领导。张希庭整日沉醉在一种胜利的快乐之中,他那大腹便便的肚子里,时时变换花样,玩弄权术及各种阴谋和卑鄙的手段,让满肚子坏水中滋生出肉欲的蛔虫,蠢蠢欲动。他仍旧忘不了和彭秀丽昔日的肉搏大战,忘不了在彭秀丽那令人驰魂夺魄的身上攫取的饕餮大餐,他把刚刚夺权整人后的胜利目光,迅急化成色迷迷的贼眼聚焦在彭秀丽身上。他发现婚后的彭秀丽,越发的漂亮,更富有风韵,甚至是连走路的身姿,都比以前要好看。她体态更加丰满,屁股更加挺翘,胸部几乎要涨破衣服,走起路来,胸脯颤巍巍地,好不叫人心旌摇动,想入非非。彭秀丽本来白净的瓜子脸上,现在是红晕浸润,凝脂透光。尤其是眉心里那颗美人痣,总是在向世人尤其是男人们宣示着美的韵味,对男人投射出千般诱惑的力量。张希庭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拥她入怀,云雨三番,以解他肉欲性事之饥渴。
  但他张希庭还是有修养的,他现在还不能,现在彭秀丽是个有夫之妇,她常常在那个帅气英俊却一聋三分傻的食堂保管员周德山的接送下,从筒子楼到学生处的路上,打着来回,正点不误的上着班。想到这里张希庭就气恼不已,烦燥不安。苦于一时半会没找到和彭秀丽再续孽缘的机会,于是张希庭回到家里每每就闷头喝酒,寻找长期当成他下饭菜的黄脸老婆的种种不是,发泄他的怨恨。他觉得她这个黄脸老婆就是他情感路上的克星婆,是他发泄肉欲的挡门夜叉,若不是她的存在,他又何必四处偷腥呢?凭借他的革命资历和高超的人际手段,他本可以上天把仙女睡遍,下地把鲜花摧残怠尽。只要是他相中的仙女和鲜花,没有他睡不上,摧不折的道理。
  这一天晚餐,马氏把菜端上了桌,是张希庭平素的最爱,小鸡炖磨菇、锅包肉。酒是别人逢迎他当上革委会主任,送来的56度的麓山大麯。马氏为他盛饭,斟酒后,自己也坐下来端起饭碗,正欲扒饭。张希庭夹了一筷子鸡肉送进嘴里,嚼了两下。他突然站起身来,把未嚼碎的鸡肉,“啐”的一口连渣带骨吐在马氏脸上,眼睛上。破口大骂道:“你个败家娘们,你烧的什么鸡巴菜,真他妈的贼难吃!”骂着就扬起筷子朝马氏头上戳去。
  “住手,你这个丧尽天良的老王八蛋,你到底要把俺妈折磨到啥时候?上次你打她,我还沒跟你算账,你又来了。看来,你不把俺妈折磨至死,你是不肯罢休的。你整天在外偷腥嫖娼,回到家,还淫威耍尽。这也就是俺妈,忍气吞声。奶奶过世后,你更是肆无忌惮,对俺妈打骂已成了家常便饭。托你的福,把我弄到省卫生厅,分到医药管理处,整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我没时间回家,你偷着乐吧。没人干涉你带野女人回来泄欲,有俺那像前世欠了你债一样,老实巴交的老妈侍候你,你还不满意,那就别怪我,这个同样不受你待见的女儿了!”
  张希庭把未嚼烂的鸡肉,吐在老婆马氏的脸上眼睛上,要拿筷子戳马氏的这一幕,正被开门进屋的女儿张翠玉,撞个正着。她看得清清楚楚,张希庭是如何扭曲着脸,斜歪着眼,一脸横肉的恐怖模样。她目睹张希庭对她母亲的打骂凌辱,己经不是一两次了,她大声斥责着张希庭,放下挎包,眼泪交织着气愤,整张脸也都气得变了形。
  张希庭连忙像变了个人似的,腆着一张满是横肉的脸说:“翠翠,翠翠,我刚才是冲动了,冲动了,下次保证不会了。”说着对马氏扔过一条手巾,斜挤着眼,对马氏做了个暗示。
  那马氏平日里被他欺负折磨惯了,擦掉张希庭吐在他脸上、眼睛上的鸡肉骨头渣,流着眼泪对女儿说:“翠翠,翠翠,算了,算了,又不是头一回,谁叫我的命这样苦呢……”说着又抽泣起来。
  女儿张翠玉却并不是能接受张希庭假意哄骗的人,她也极为愤恨自己那老实巴交老娘的懦弱,她厉声吼道:“算了,算了?我算不了,张希庭,你今天记好了,我张翠玉,对你虐待俺妈,一五一十,都跟你记着,你就继续吧,到时别怪我跟你算总账!”她边说着,边回到自己的房间,号啕大哭起来。
  其实张翠玉早就想把当初,张希庭写的签名检讨和保证书拿出来,跟张希庭摊牌算总账了。但她觉得光靠两页检讨和保证书,是根本别想把张希庭扳倒搞臭的。她需要有更能使张希庭身败名裂的证据,这样的证据能一剑封喉,让张希庭这,丧尽天良的恶棍,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被世人唾弃。她原以为毕业分配时,她借张希庭诱奸彭秀丽的事,可以要挟张希庭让她分到湘雅来,可是,她被张希庭花言巧语骗了。张希庭说,省卫生厅不是谁都可以进的,沒有强硬的背景,是万万别想进去的,你能进省卫生厅我可是费老劲了,现在你是国家干部啦,你知足吧!张翠玉后来才明白,这是张希庭对她实施的一箭双雕的计谋,其实,他就是想把我打发得远远的。一来他好带女人来家里上床,沒人监督他,二来他可以肆无忌惮虐待俺妈。像今晚的情形,让她撞见三次啦,那她不在家呢,没有看到的呢?她越想越气,越气越糟心。于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萌生了,她还想找点证据,来揭穿张希庭这个伪善君子,那心如毒蝎,狡猾如狐狸的本性。
  张翠玉曾不止一次看到,张希庭独自一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那一幕让她心惊肉跳的情景。起初,她并未在意,只以为张希庭看重战友情,悼念和他亲近的好兄弟、好战友呢。当她第二次,第三次在门缝里看见张希庭,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所谓悼念战友的情形后,她才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父亲,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恶魔厉鬼;她才明白这个衣冠禽兽,这只毒蝎豺狼,对母亲和对她自己那样冷酷无情,还算是好的,至少到目前还沒有加害她们母女。
  事情是这样的,去年农历七月十五那天,是民俗的鬼节。那天下午,她跟着张希庭和母亲去长沙金盆岭火葬场附近的公墓,为去世的奶奶上坟烧纸钱。由于回来太晚,她便没回省卫生厅单位,而是住在家中。大约快午夜时分,她小解经过张希庭的房间,她突然听见屋内,低低的祷告声。不对呀,下午已给奶奶上过坟,烧过纸钱了,为何半夜还在悼念祷告呢?她透过门缝看见张希庭,一脸严肃虔诚。她凑近门缝,看见屋内燃着一支白色的焟烛,火光在摇曳忽闪着。张希庭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张纸画相,双手合掌,口中念念有词。她起先并没有听清,张希庭口中在念叨什么。只隐约听到:“对不起,大魁兄弟,等到那边我由你……”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也没在意,想是张希庭在为某个牺牲的战友在超度吧。她回到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不对呀,平日里,张希庭人前假意逢迎,虚与蛇委,甜言蜜语的。背后,却破口大骂,恶语评论。为啥面对挂在五斗柜上方墙上的画象,这般虔诚?难不成是他最要好的战友,过命的兄弟?也不对,他从来没有在人前,提起过他有最要好的战友,有过命的兄弟。即便在家喝醉了酒,酒后吐真言,也从未听他提过一嘴有关这方面的事。
  张希庭在辽沈战役后,就被组织送去齐鲁大学医学院读书去了,何以对将近二十年前牺牲的战友,这般牵挂入怀,念念不忘?这其中不是他张希庭心里有鬼,就是他张希庭在筹划一个更阴险更巨大的阴谋诡计。不行,我张翠玉一定要探个究竟,我倒要看看张希庭这个对结发妻子这般恶毒虐待,对唯一的女儿这般冷酷无情,在外却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到底是鬼还是人。
  第二天,她等张希庭上班以后,她把张希庭的屋里翻了个遍,也未找出任何蛛丝马迹。她看到在张希庭的床底下,有一口刚抹过的小箱子,箱子并没抹干净,显然这口箱子不常打开。她想也许这口小木箱藏着张希庭许多的隐密,她急切地想打开看看,看一口小破木箱,为何还要上锁?但她翻遍了张希庭可能藏钥匙的所有地方,也没能找到能打开那口箱子的钥匙。她开始明白,悼念战友,这样光明正大,甚至是可以大书特书,为自己脸上贴金,为自己歌功颂德的事,张希庭却是这般讳莫如深,不敢声张,不敢示人,这其中一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和险恶的用心,有他良心不安,道德受到谴责,难以示众的挂怀往事。从那天黑夜起,张翠玉便对张希庭多了个心眼,尤其是对张希庭夜半捣鼓小木箱,祈祷亡故战友的这件事。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令人惊怵的夜晚。不年不节,一个极其平常日子的夜晚,1968年,10月,24日。张希庭晚餐喝了点酒,早早睡了。半夜时分,张翠玉看书入了迷。她突然听见隔壁张希庭的房间有动静,她立即打着赤脚,极轻极小心地推开自己的房门,躲到张希庭的门口。她看张希庭的房门是虚掩的,她便轻轻推开一点点门缝。她屏声敛气,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住口鼻,透过门缝往张希庭房间紧张地望去。张希庭仍像上次那样万分忏悔,万分虔诚地对着墙上挂着的画象,双手合掌,口里清晰地祈祷着。他这一次的声音,在静谧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的夜半时分,分外地清晰,张翠玉把他念叨的每一个字都牢记进了心中。张希庭对着画象说:“郭大魁兄弟,张希庭又来向你请罪来了。二十多年前的今天,是兄弟你的祭日。别怪我对你胸膛打的那一梭子弹,那天我们从头天午夜埋伏在战壕里,阻击敌军的西进兵团。阵地烧焦了,子弹打光了,战士们全都牺牲了,只剩下你和我两人。我要求趁敌人的炮火暂时停息,撤离阵地,你却斥责批评我不该有临阵脱逃的龌龊念头。突然敌人又发动了新一轮进攻,一枚炮弹就在我们身边炸响,我正拾枪站起,你猛然推开我,趴在我的身上。你被炮火炸飞了一截右腿,昏死过去,我却由于你的掩护,生命无恙。而此时,敌人的先头部队嗷嗷叫着就要冲进我们的阵地,万般无奈的情形下,我才朝你胸口打了那一梭子子弹,飞跑逃出阵地,要不然我们俩人都得死在阵地上。好兄弟,你救了我,我打死了你。我虽活着逃出了阵地,但也被流弹打残了左腿。”
  听到这里张翠玉己明白了事情的全部真象。战斗结束后的事,早已被张希庭自我眩耀过很多次,张翠玉的耳朵已听起了茧子。她再也不想听下去了,她蹑着脚,悄悄地,静静地扶住门框,闪过身子,溜回自己的房间,她躺在床上,睡不着。她耳边又响起张希庭刚才对着画象说的话,还有张希庭平时多次渲染和炫耀的情景,她脑海中交织着当年震天的炮火,浮现出一幅血与火的画面来。
  1948年,12月12日,长春解放的消息,让国民党廖耀湘部不得不最后听从了杜律明对蒋介石的折中意见,率部西进,攻打黑山和大虎山。打得下来就借机攻克锦州,打不下锦州,就朝营口撒退。前几天,蒋介石命令廖耀湘进攻锦州,卫立煌却让他回沈阳。廖耀湘犹豫不决,莫衷一是。他廖耀湘竟然在指挥过无数次的战斗中,迷失了自己的指挥方向,差点贻误战机。十月二十四日,解放军在面对敌人数十倍自己兵力,失去尖子山阵地后,廖耀湘又调动了4个师的兵力和5个炮兵团的火力,向黑山和大虎山阵地发起全线进攻,黑山阻击战正式打响。廖耀湘出奇不意,没有先从正面进攻黑山防御工事,而是集中攻打侧面的高家屯阵地。坚守在这里的正是东北抗联改建的28师一个营,高家屯阵地由于难修工事,这里原来并没有作为我军的防御重点。廖耀湘在发现了我军这一防御弱点后,便集中优势重炮猛烈开炮进攻,想在这里杀开一条血路逃跑。
  敌人一次炮火就摧毁了阵地工事,部队伤亡重大,张希庭所在坑道只剩下他和郭大魁两人。张希庭建议趁间歇的炮火撤出战斗,郭大魁不同意,他认为团部肯定会派增援部队来坚守阵地的,何况他们在战斗未打响之前,曾在首长面前拍过胸脯,人在阵地在,即便弹尽粮绝,只要还有一个人,一口气都绝不让阵地被敌人夺去。争执中,敌人炮火又发动了新一轮更猛烈的进攻,一枚炮弹就在张希庭和郭大魁他们俩前面炸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郭大魁猛的推开弯腰检枪,正准备撤离坑道的张希庭,被郭大魁猛然一推,他俩滚到了一边,那枚炮弹就在他俩的身边炸开了花。郭大魁伏在张希庭的身上,右腿立刻被炮火削掉了一截。张希庭却只被炮火震聋了耳朵而安然无恙。张希庭逃命心切,推开压在身上的郭大魁,犹豫了一下,然后,对准巳昏死过去的郭大魁胸膛就是一梭子子弹。他嘴里支吾着:“大魁兄弟,你救了我一命,我却要了你一命。但是,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右腿被削掉了一截,爬都爬不动了。我不打死你,咱俩都跑不出敌人的炮火圈。没办法,只好牺牲你,成全我了。”说着端起枪,在硝烟中逃出阵地。他逃出阵地跑了不到三十米,敌人又一发炮弹袭来,他被炮弹掀翻昏死了过去。
  等到张希庭在战地医院醒来,已是又一个黎明。他听护士讲,是增援部队救了他,阵地只剩下他一个人活着。他大难不死,只是左腿被炸伤,已截肢,正准备送回后方医院养伤。他追问阵地呢?护士告诉他,不大知情,好像被增援部队夺了回来。这以后的故事便由这个满嘴谎言的段子高手,胡编乱吹了。后方医院为他左腿装了义肢,他因之而获得了二级战斗英雄的光荣称号。伤好后,他升任了团部参谋长。东北解放前夕,张希庭又被部队送去了济南齐鲁大学医学院速成班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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