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
第一章穿石渡西村
  穿石渡西村从前的规模远没有穿石渡东村的规模大,但也有百十来户人家,两三千人口。尤其是原樟树坝镇冲毁的中段那些人家,也都因西段那时人口稀少,山林广阔,在穿石渡以西的山涧坡岭起屋筑院,开荒垦田,苦度日月。加之解放前夕从一些外乡迁徙来此的山民们又纷纷在穿石渡以西,穿石河畔附近的山林中圈地盖房子,筑屋起院落,于是穿石渡口以西又多了许多人家。渡口以西的山山岭岭,坡林水涧,人口规模逐渐比东村就多了一些。东村则因地域限制,无山地水涧扩建,虽仍保持着原有繁荣,但规模反不及西村了。到五八年公社化以前,穿石渡西村已是穿石渡人民公社规模较大的生产大队了,拥有七八个生产队,形成了南北狭长的地域村落,也算得上是湘南山区的一个大山村了。但由于各自占山林,依水涧无序的发展,这儿的村庄缺少整体划一的规划。一户或两户相邻为居,他们在山坡水涧,建起的一处处房屋和院落掩荫在绿树翠竹之间,耸立在山塘水坝附近,高低错落,一幢幢,一户户,远远近近,看去既有山水画的秀美,也有中国画的隽永,让人感觉十分的壮观。
  在渡口以西约三里路的山坡边有刘姓和周姓的两户村民,两家共一方水塘隔一条东西向的小路。小路很近,打一嗓招呼,踱五步方寸,就能聚集一起,互商互量,取长补短。刘姓人家,男长者叫刘三爹,几年前一场山洪冲垮了自家的堤垸,他自己也被顽石砸伤了腰,因此,他不能下地干重活啦。好在山里人总有一手匠艺,他便从此砍竹破篾,织箩编筐,逢场赶集,卖篮换粮,艰难地捱度着日月。
  刘三爹自被砸伤了腰就再无生育,仅有个独子,叫刘有喜,1940年生人。虽然家里的日子贫苦,但是这刘有喜却生得高长个大,浓眉大眼,方脸挺鼻。他说话如撞钟,走路如追风,开山能种地,下河能撑船,顶顶是个硬朗的汉子,庄户人家的一把好手。刘有喜为人善良宽厚,办事干练周全。他既有嫉恶如仇的铁胆,又有扶贫济困的侠骨,既有聪慧过人的灵光,又有柔情似水的情怀。从三岁时起,他就跟在爹爹的犁耙后,撒种点播,扯草捉虫。回到家又帮娘淘米摘菜,扫地抹桌。他还带着隔壁邻居,周家那个和自己同岁却小了近半岁的弟弟小德德去山塘边抓鱼捉虾,打猪草检枯柴。稍大一点,他看爹爹伛偻着腰不能干重活,就总是想方设法帮爹爹打打下手,以此减轻爹爹的重负。等到五六岁时,这小有喜已经能帮家里做许多话计了。
  闲暇时,小小年纪的刘有喜,他既是德德弟弟的好玩伴又是德德弟弟的保护神。村里有那么三两个小坏蛋总是欺负他的德德弟弟,因为德德弟弟虽长得帅但却有点耳背。这些小坏蛋就总是对德德弟弟行使恶作剧。尤其是村里有俩小混混,一个浑名叫刘癞子,他生了一个癞痢头。他爹妈怎么也没有为他诊治好一头的癞子,因此他整天不断挠头,总是挠得头皮泛红,甚至是带血印,又时时涂抹些类似硫磺的药膏,气味难闻。所以,村里小朋友都不大跟他玩,没办法他就只好找另一个叫彭痞子的小混混玩。这个叫彭痞子的小混混也是叫自己爹娘伤透了脑筋的顽劣儿童。他欺侮弱小,霸凌男女小朋友。上他家告状的小朋友几乎要踏烂了他家的门槛。彭痞子的姆妈就不停唠叨咒骂他,他父亲则脱掉他的衣裤,用竹篾板抽他,他的身上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痕,但他依然顽劣。刘癞子和彭痞子俩人还有一个最被乡邻痛恨的习惯,就是小偷小摸。村里人家,挂在厨房的一块腊肉,鸡窝里刚下的鸡蛋,只要被他俩盯上,一准就会被他俩偷走。他们在山坡坳里捡拾柴草,烤肉吃,用破锅煮蛋吃,俩人边咧嘴吃着,边哈哈笑着。碰到被偷的人家抄家伙追来,这俩人便抱头鼠窜,拼了死命的逃之夭夭。
  刘癞子和彭痞子他们俩,是最喜欢欺负德德弟弟的。他们不是脱他的衣就是挎他的裤,打他的屁屁。有时还把毛毛虫放进德德的裤裆里,颈窝里,总把德德弟弟搞得哭哑了。这时德德弟弟不会去找自己的父母亲,而总是去找有喜哥哥。有喜哥哥除安抚他,还时不时带着德德弟弟去找刘癞子和彭痞子这两个小坏蛋,找到他们也把毛毛虫放进他们的裤裆和颈窝,让他们痒痒得跳起脚求饶。小有喜还学他们欺负德德弟弟那样,拿几支小竹枝打他们的臭屁屁。并喝斥他们,下次再敢欺侮德德弟弟,会有比这更厉害的惩罚让他们瞧瞧,吓得刘癞子和彭痞子这俩小坏蛋护着自己的臭屁屁,一顿疯跑。
  这刘有喜母亲的身体还算硬朗,白天做饭收拾家务,帮衬有喜爹务田拾园。夜晚和有喜爹共盏油灯分麻纺绩,织布补衣。大人们日夜勤奋,小伢崽也不偷闲,只要放学小有喜就带着德德弟弟帮大人们忙前忙后。有喜但凡在外得到了一颗糖一个果一片饼干之类的零食从来不舍得自己吃,他用纸或手帕小心翼翼包好放入口袋兜里,待回家就分给父母亲吃。这样乖巧懂事又孝顺的小孩子,村子里大人小孩没有不喜欢刘有喜的。大人们口中总是把他当作教育自己儿女的榜样,总是说,看人家有喜,你们也学着他点人家又勤奋又乖巧,又孝顺又实诚,是个好孩子呀。邻里乡亲还总是对刘三爹夸赞着刘有喜说:“三爹呀,你前世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啰,天王老子打发一个这么孝顺的儿子给你,真是好儿不要多,一个顶三个,好福气哟!”
  这时,正劈篾织筐的刘三爹总是喜盈盈的,他笑嘻嘻地回敬乡邻们说:“是的呀,我有喜就是懂事,就是孝顺。这怕是‘瞎眼睛珠子,天照应哩’天王老子看我砸折了腰,做不了什么事,就派一个散财童子来帮我,真是青天有眼呀!”说着刘一爹放下篾条,双掌合十,对上天鞠躬致意。
  “爹爹,您歇下气啰,把这杯茶喝了,你看您劈了一下午的竹篾啦。要不,到夜里腰又会涨痛,哀声喧天的,姆妈和我听了都心痛得不得了。快点歇歇气吧。您看我和德德弟弟半下午就抓了好多虾公子,今天抓的德德不要,他说上次抓的都给他了。忆花姐姐跟他放锅里焙成了火焙鱼,用豆豉辣椒一蒸,别提有多好吃,他们还没吃完呢。这次抓的就都给我啦。我这就送灶屋里去,让娘也放锅里焙成火焙鱼,晚上蒸豆豉辣椒把您做下饭菜好吧。”小有喜一脸的泥水,他小手拎了只小竹篮,篮子里大约有半碗活蹦乱跳的小鱼虾,他喜气洋洋地对不肯歇息的爹爹说。
  刘三爹看着不到六岁的儿子,这么乖巧懂事,这般孝顺体贴,他心一酸,差点就要掉下眼泪来。他忙对小有喜说:“好崽,晓得痛爹爹啦,快把虾公子给你娘送去吧。你自己也好生洗一个澡,看一身的泥水……”
  “没事,我跟德德讲啦,我们到前面塘里洗个冷水澡就是啦。您快呷口茶,歇下气啰。我去灶屋啦!”说着小有喜边喊娘边朝灶屋走。
  刘有喜和他的德德弟弟刚满七岁,就进东村学堂读书去了。两兄弟读书十分用功吃苦,天不亮就光着脚背着书包,带两个蒸红薯或蒸苞谷,几根辣椒萝卜条过渡口上学去了。他们怕家里照了油灯,俩人就在学校写完作业再回来。经常是夕阳收光,山岚雾罩,薄暮冥冥,俩兄弟才手牵手,赤着脚走田埂,插近路回家。就连摆渡的刘一爹都逢人便夸:“刘三爹屋里的有喜和周大爹屋里的德德,这对后生他们生来就是读书的料,我看他们比其他伢妹崽子都要发狠。日后定会有大出息,不是做大学问就是当干部呀!两个好崽,两个好崽呀!”
  周德山从小就体弱多病,三岁那年一场大病高烧不止,差点就烧坏了他的耳朵。病好后他的听力时好时坏,而且因人而异,在亲朋戚友跟前,他听讲如常人一样没什么障碍,但在喧闹声中和欺负讥笑漫骂他的人跟前,他听力便成了大问题,经常听不清别人的话语,这反倒让他清静了许多。四年级时他又差点因滑落到穿石渡的冰渣子水中冻残了双脚。那年冬天一场突然而至的寒流自北而南席卷而来,来得迅猛来得急切,让人们始料未及。寒流来的前半个月,虽已过了冬至,但冬日的艳阳每天都把穿石渡照得山朗润水平和。甚至是连收割晚稻后田里撒下的紫云英都疯长如茵,有些向着太阳的紫云英还绽放出朵朵紫色的小花。山民们忙着采撷水洼边、树根下的寒菌到场圩上卖个好价钱,妇女们则把经霜过后的萝卜整筐整筐趁太阳晒成含糖极高的甜萝卜干,留着淹揉成辣椒萝卜条,供上学的娃儿们带饭做菜。学校也快放寒假了,老师们匆忙赶补着秋收假落下的功课。就在人们都以为今年是个暖冬的时候,老天无声无息,高天滚滚,铅云密布,从穿石渡西北两峰之中的峡谷里刮了一夜的北风,到黎明时分急切切、匆忙忙撒了一阵阵冰雹雪子。山变得云遮雾罩,水变得回流湍急,路变得滑溜难行。
  一大早,刘有喜和周德山在父母的千叮咛万嘱咐声中添了寒衣,穿了雨鞋,佩好红领巾背着书包就往东村的学校赶去。头天老师们还在班上作动员,要争取本周之内把放秋收假的功课补完,从下周起就要转入复习了,老师让同学们要发狠努力,千万别缺课。老师的话对学生来说好比圣旨,刘有喜和周德山放学后趁天光就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了。两兄弟表示,初小就只有一期功课了,一定要发奋努力,以优异的成绩进入高小。毕竟在农村上到初小毕业,认得两个字会加减乘除,会写封简单的书信,会打一手算盘就是秀才了。一大批农村孩子就会告别学校回家务农了,尤其是女孩子,除个别会升入高小读书外,其余几乎全都是回归家里,要学习女红,要学习蒸茶煮饭,洗衣浆纱。
  刘有喜和周德山是有大志向的山里娃,是学校学习的尖子生,他们不会在高小的门槛边就止步的。刘有喜和周德山兄弟俩手牵手一踩一滑走到渡口已是满身大汗,满头热气,冰冷的雪子冰雹打在脸上虽有几分疼痛,但两人感觉红扑扑的脸上有股子冰凉的惬意。
  刘一爹见又是刘有喜和周德山俩娃第一个来到渡口,便对他俩说:“有喜、德德,天气这么大,学校说不定会因天气突然变卦临时放假呢。一爹劝你们俩个娃崽今天就别去学校啦,你们看还在落雪子,船跳板十分滑溜,走不稳会掉到河里去的。”
  “没事的,一爹,我们一天要过两回渡口,这船跳板走上去颤悠悠地蛮好玩,怎么会掉河里去呢?不怕的。”周德山脆声声地回刘一爹的话。
  “德德讲得对,我们一天最少要过两回渡口,我们穿了套鞋会走稳的。谢谢您啦刘一爹,谢谢您对我们的关心”刘有喜也附和周德山的话,让刘一爹放心。
  “那好啰,有喜、德德你们俩上跳板要小心滑溜啰,走吧,一爹送你们过渡口。”刘一爹取来了撑竿,一边准备解缆绳,一边关切地嘱咐刘有喜和周德山两个又是最早一班过渡口的学生。
  周德山今天格外兴奋,他想着昨天傍晚过渡口回家时,天气还那样暖和,今天就落起雪子来了。于是他蹦蹦跳跳就踏上了船跳板。刘有喜也就跟在周德山的身后,稳步踏实地朝船跳板走去。周德山踏上颤颤巍巍的船跳板就迈着轻捷的大步准备往船舱走,但船跳板上落的雪子还没融化,虽然周德山十分小心,抠着脚趾头,一步步往上走,但跳板上仍是一哧一滑的。刘有喜看跳板那样滑,心想先让德德进船舱后,自己再上跳板吧,要不跳板一下子踏上两人就更会颤悠啦。于是他一边嘱咐周德山在跳板上踏稳,慢一点,一边自己向跳板上踏去。眼看周德山就要从船跳板跨进船舱了,谁曾想周德山进船舱心切,前脚跨度太大,后脚没跟上来,他前脚遂踏在跳板与船舱结合处一滑,一个趔趄不稳,就滑进了冰冷的水里。而渡口浅水处又落了不少没融化的雪子,周德山大叫一声“喜哥哥!”就整个人倒进水中。
  这边只大周德山半岁的刘有喜一下子吓傻了,他颤抖着喊道:“一爹,一爹,德德掉进河里啦,快救德德呀,呜呜呜”
  刘一爹正把解开的船缆绳准备往船上扔,他就对掉进河里的周德山大喊道:“德德,一爹来哒,你莫扑腾啊!”说着他又回头对已醒过神来也要住水里跳的刘有喜喊道:“有喜站在那别动,不要下水啊。一爹就把德德拖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刘一爹扔下船缆绳就跳进河里,他伴着渡船的船边,朝周德山大步踏过去,他对准正在水中扑腾的周德山就是一扑,刘一爹这一扑就迅急抓住了周德山飘在水中的衣摆,于是刘一爹顺手一拖,就把周德山拖出了水面。刘一爹还真不愧是撑渡船的好手,他一手扶着船邦,一手拖着周德山就上了河岸。好在是船刚解开缆绳,还没撑竿开船。
  刘一爹十急慌忙把浑身透湿,上下牙齿打着架,身子颤抖不已的周德山抱去了他平日歇脚的窝棚。刘有喜背着自己的书包又拎着周德山的湿书包,紧跟着一爹也钻进了窝棚。一爹一进窝棚,一边指挥刘有喜赶紧拢堆柴草点燃柴火,一边快迅地脱去周德山的所有湿衣和自己的湿衣裤,把周德山抱在怀中躺进他平时歇脚的被窝中。柴火升起来了,刘一爹又指挥刘有喜把他和周德山的湿衣搭在两根撑竿上,让火炙烤他们俩人的湿衣服。一切收拾停当后,一爹又对刘有喜说:“有喜呀,你先烤一爹的衣裤吧,一爹不能一直打赤膊躺被窝里,过会还是要去摆渡的。等一下,你就打道回府,让德德他姐姐忆花拿一套德德的干衣服来,也让忆花拿一条德德的摇窝被来,把德德包裹回家。德德这身子骨是经不得这冻的,要赶紧接回去熬姜汤给他喝了好散寒啦。”
  刘有喜眼里含着泪水,哽咽着答应了刘一爹。他先把一爹的内衣裤烤干,塞进刘一爹的背窝里,让刘一爹穿上,然后他安慰一番被刘一爹抱在怀里,早已吓得面如死灰不知所措,仍在打着颤抖的周德山。刘有喜又添了些柴火,把冒着湿气的衣裤翻了个边,才低头钻出窝棚朝家走去。好在此时,已是大雪纷飞,漫天皆白,风势小了许多,天也似乎没有此前那般寒冷了。刘有喜踏着一路的积雪,一阵小跑朝家跑去,他要赶紧去为德德弟弟奔波忙碌,他想起落水的德德弟弟那颤抖着不知所措的痛苦神情,仿佛是自己犯了大错,心伤不已。
  一向就三病两痛身体羸弱的周德山遭此一劫,几乎又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他从渡口刘一爹的窝棚被接回去后就高烧不止,说胡话打摆子,吃不进东西。他盲爹娘又是打卦算八字又是跳神使大法,画符烧纸驱小鬼,周德山都不见好。还是姐姐周忆花请了郎中,开了单方,熬了中药,灌了弟弟三天的中药后,周德山的寒湿症方才减缓一些。而且这次周德山生病除了姐姐就只要刘有喜伴在他跟前,有时还要握着刘有喜的手,他才感到安稳些。刘有喜为他擦汗,为他換衣裤,为他做热敷。周德山病情稍缓一点,又陪他说话聊天。周德山病一个星期,刘有喜也请假陪护了周德山一个星期。难怪乡邻们都说,刘有喜和周德山前世就是亲兄弟,这一世脱生又成了近邻,成了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的好兄弟。
  刘有喜和他的德德弟弟,是幸运的,他们发奋努力以优异的成绩进了高小。周德山经历了那场冬寒料峭落水穿石渡的劫难后,身体虽常有小恙,但终究是没再遭逢什么大病,他在家人尤其是姐姐的精心呵护下,在亲如兄弟刘有喜的百般关怀下,他长高了个子,更长得英姿俊秀,帅气夺人。如同一块浸透了山野天地之灵秀的美玉,在穿石渡这方山水间清新脱俗,光彩照人。刘有喜更是少年初长成,和周德山一样,他涵养了穿石渡山水之间的日月光辉,他滋润了自然天地蓬勃万物的智慧,13岁的英武少年,知书达礼,大方周全。在家里,在学校,在芸芸众生之间,他都是那样地神采出众熠熠生辉。刘有喜和周德山他们俩人如同穿石渡西村的一对金童,上学放学都形影不离。尤其是那次周德山落水病好后,刘有喜几乎是逢过渡口都要牵着他德德弟弟的手上下船跳板,生怕周德山再有丝毫的闪失。两年高小的学习生活,他们俩发狠读书,在学校始终就是老师们的骄傲,同学们的榜样。俩人也立志考一个好一点的中学,继续深造。
  本来刘有喜和周德山刚读完高小是要考去离家十来里远的学校读初中的,但他俩太幸运了,高小毕业那年,初中竟然就在穿石渡学校办了起来。那年他们正要高小毕业,县里决定,为方便穿石渡周边十里八乡高小毕业的学生继续升学读书的方便,遂决定穿石渡小学率先在全县各大集镇试点升级为戴帽初中。先从初一开始招收两个班,遂逐年扩大为三个年级六个班。刘有喜和周德山便成了穿石渡学校初一的学生。学校师资也作了调整,除从零陵师专来了几位刚毕业的学生做初中部的老师,县里还分来一位从长沙第一师范被打成所谓三反五反份子的资深语文教师。这位老师姓邓,一来便任教初一两个班的语文,并担任了刘有喜和周德山所在班的班主任。这位邓姓老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文学历史哲学门门精通,琴棋书画样样知晓。邓老师年龄四十多岁不到五十岁,正是青春鼎盛之期,但他因个性娟介,口无遮栏,经常发表对时事的一些看法,被人揪住辫子不放,借机整治他。加之邓老师与学校领导时有顶撞,学校个别领导也怀恨在心,于是整些莫须有的罪证往邓老师头上扣去,这邓老师百口莫辩,竟稀里糊涂被冤屈打成了所谓的三反五反份子。其实邓老师只是个直肠子的教书先生,他从无本意反对什么国家对工商私营的反行贿啰,反偷税漏税啰,反盗骗国家财产等政策,因为这与与他的教书职业无关,相反他还十分积极地主张政府要打击这类工商私营的不法者,他只是对党内的贪污浪费等现象大为不满,常发些义愤的评论。当然他也对学校个别领导有意见,认为他们不具有教育教学的专长,对学校的教学工作乱指挥,是典型的外行领导内行,误了学校教育,害了学校师生。邓老师只不过是口无遮拦,爱去评判而已,但他的言论往往又被一些的确不具教育教学领导能力的个别领导攻击为含沙射影,言有所指。说他是自恃才高,蔑视领导,不服安排的刺头等。最后他被层层加码,一撸到底,发配到穿石渡这样的穷山僻壤教书来了。
  这的确是邓老师这号所谓怀才不遇刚正耿直的知识分子的不幸,但这也正是刘有喜和周德山这些山乡孩子在求知道路上遇到的天赐良机,遇到的引路良师。邓老师为人师者,他本职就是教书育人,到哪里都是焚膏继晷,燃烛吐丝,一腔心血为了学生。所以,他在深刻的反省反思后,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不公平命运的安排,但职业的本能很快让他投入到兢兢业业,春风化雨教书育人具体而细微的工作去了。
  也许这就是缘分,邓老师一接手刘有喜这个班的教学管理,他就一下子喜欢上了刘有喜和周德山这两个天资聪颖,人品挚朴,学习勤奋的山乡少年。邓老师欣喜地发现,在这山远水僻,交通不便的地方,竟然有这等灵秀智慧,英俊卓然而且又发奋努力的孩子,邓老师如同在他教书生涯中又遇到了益友一样的高兴。邓老师原以为从长沙一师那英才荟萃的学校被贬到这样一所新办的戴帽初中,他将会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却不想学校竟有像刘有喜和周德山这样优秀的学生,这样的英才俊秀,在这远离繁华远离喧嚣的山区,他也可以大显身手,可以纵横捭阖,可以在传道授业的道路上潇洒走一回了。何况这里没人会因嫉妒他的才华而为难他整治他的。所以,他除了正常的课堂教学之外,还常常把刘有喜和周德山喊去他的办公室兼卧室,他对这两个求知欲特别强烈的学生除文史哲等初入门的知识学问进行额外的补充教授外,还把一些天文地理音乐绘画的知识和技能对这两个孩子进行传授。他似乎从这两个学生身上看到了穿石渡山乡明天的希望,他似乎想把自己一肚子学问完全倾注在这两个山里的英俊少年身上。他教刘有喜拉二胡,教周德山吹笛子,他还教这俩少年画山水画。总之,他在这两个少年身上倾注了一腔心血,全方位地培养着这两个优秀学生茁壮成长。
  当然这两个山里的少年也同样为他这个老师在争气,在争光。这两个学生在邓老师和学校其他老师的精心培育下,他们在德智体美方面获得了长足的发展。知识和学问自不必说,就连邓老师利用教学之余对这两个孩子在艺术修养方面的培养和引领也硕果累累。刘有喜的二胡竟然是拉得有模有样,这进一步陶冶了刘有喜沉敛大度的个性。而周德山吹的笛子也是那般嘹亮高亢,清脆悦耳,让这个山里少年少了些沉郁多了些激昂。那时,县乡的教育本就较传统封闭,文化活动也举办不多。但只要有机会,邓老师便极力说服学校,让刘有喜和周德山去参加极难碰到的各项文学知识方面的竞赛活动。而每每这两个聪明俊秀的孩子总是过关斩将,勇夺桂冠。这不仅仅让刘有喜和周德山在县里初中学校声名鹊起,还让穿石渡学校在整个县教育系统名声大噪。穿石渡学校全体师生都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教学和学习的劲头更足了。刘有喜和周德山在外参加活动获得的荣誉,也常让邓老师喜极而泣,他蒙冤受屈的心因这两个学生播洒的阳光而深感欣慰。
  这一现象连县教育局的领导及举办这些活动的组织单位都深感意外,两个来自偏远山乡戴帽初中的孩子怎么这般优秀,他们文史方面的知识竟然如此广博而深厚,比之县城教学条件优越学校的学生还要学养深厚一些。经他们深入了解后,知道了邓老师的真实底细,等邓老师把刘有喜和周德山这届学生一送毕业,县文化馆便一纸调令,将邓老师调去文化馆做了专职培训辅导员。专门负责培训和辅导全县初中语文老师文史哲方面的知识,以提高他们的文史知识素养。这对邓老师来说,还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然而这刘有喜十八岁高中毕业后就回家务农了。不是读书不进,而是他太体恤爹娘了。他和德德弟弟从小学一路发狠读书,成绩好,品德操行也出类拔萃,俩兄弟十三岁那年,学校仅仅就他们俩人考上了全县唯一一所公办高中。在高中,刘有喜是班长,德德弟弟因听力有些障碍,成绩虽比有喜略有逊色,但他学习发狠用功,加之有喜哥哥的帮助,他的成绩在班上也十分靠前。然而阴差阳错,命运使然,周德山也在高考那年因一场大病而错过了考大学。这样刘有喜和周德山俩人高中毕业后就都回到了穿石渡西村务农去了。
  刘有喜先是在生产队当记工员,后又干会计,当队长。在家他爬山砍柴,破竹劈蔑,犁田播种,种菜捞虾。在外他带领生产队开山凿石,改水围垸,与天夺食,与地要粮。周德山在生产队当保管员,他精心细致,精打细算,为生产队开源节流,兢兢业业为社员管理着家当,直到他离开穿石渡去长沙。
  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初期除去大炼钢铁,大跃进,刮五风,吃食堂饭那些个折腾,农村总体还是较安稳的。何况这偏僻的山沟里,天高皇帝远,山里人又勤奋,靠山靠水,吃穿用度,只要肯干,还是能把日子过得平稳顺息的。这儿虽没多少正经田地,但山民们在山坡沟渠开山填土,围水造田,也开垦出了不少的田地来。他们在这些有几分贫脊的土地上,种上些红薯包谷稻子豆类等五谷杂粮,收成虽七分靠天,三分靠人,但碰上年景好,也能够吃够喝,填饱肚子。再加上女人们在家里喂头猪,养群鸡鸭,男人们河里捞些鱼虾,山里采些野味,这山里的日子也过得平稳顺息,宁静祥和。
请选择充值金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