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
　　云栖餐厅顶层。
　　云栀坐在郁时序对面笑着将菜单还给服务员，小声说了句谢谢。
　　待人走后，包厢内又回到静谧氛围。
　　天花板坠着的水晶吊灯明晃晃撒下来一片光亮，却不透亮，屋内一切都处于朦胧状态。
　　云栀双手放在合拢的双腿上，有些拘谨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郁柏泽是像他的，周身的气质连带着睥睨人时的眼神都十成十的像，可那双眼睛却不像郁时序。
　　那双桃花眼像他过世的妈妈。
　　“怎么了，栀栀？”郁时序处理完事情，抬头便对上云栀眼神，“有什么事要说吗？”
　　温和的语气不带任何冷峻，与郁时序这人十分违和。
　　云栀猛地回神，看向郁时序连忙摇头，手微微抖动着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热茶。
　　“有什么事情要做，跟爸爸说好不好？”
　　郁时序态度太过温柔，很难让人与平日财经杂志中所描述的手腕冷硬，杀伐果断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可云栀知道，这都是因为他的歉疚。
　　“没什么事的，”云栀处于礼貌回了一句，而后又像是想起什么，又道：“今天见到妈妈了吗？”
　　提到云锦，郁时序那张笑面出现一丝裂痕，僵了一瞬又随即恢复，他递给云栀消毒毛巾擦手：“只在门口见到一面，说了几句话。”
　　云栀听到这句话没什么意外，云锦不会让他进到家里的，一直都是。
　　话音戛然而止，房间内又重新恢复安静。
　　两人的每次见面其实都没什么话说，身份所悬殊而出的差距、多年未联系的亲情让两人之间那根线始终处于若隐若现的状态。
　　连那丁点血缘关系，都让云栀填满了其他东西。
　　菜上来，两人安静的吃着，郁时序时不时跟别人打电话，云栀就坐在对面小口吃着。
　　一天消耗体力太多，云栀吃了好一会儿才把手里的筷子放下。
　　“怎么吃那么少？”郁时序看着她盘子里还剩了大半的意面，眉心微皱，“不舒服吗？”
　　郁时序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瘦弱女孩儿，止不住的心疼，情绪毫无遮挡的在眼底流露出来。
　　云栀将那种情绪自动略去，答非所问：“爸爸，我想回家。”
　　一声声父亲喊着，郁时序暖心不已，他放下手里的刀叉让助理进来吩咐了几句，而后对着云栀讲：“让这个叔叔送你回去好不好？爸爸今晚有个应酬……”
　　话没说完，云栀就把他话打断，很懂事的拿起一旁的书包站起来，椅腿在厚重的羊毛地毯上并未发出什么刺耳的声音。
　　她抱着书包，笑着：“没事的，爸爸去忙就好。”
　　郁时序看着懂事乖巧的云栀，眼底情绪波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一味的点头迎合。
　　“那……爸爸慢慢吃，我先走啦。”云栀将书包背在身后，转身走出包厢，双脚踏出房间的那一刻，脸上所有的笑容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
　　回家时，云锦正坐在沙发上织围巾。
　　云栀换鞋间隙喊了句妈妈，随后坐到云锦身旁一把揽过她胳膊，头侧枕在她肩头又喊了句：“妈妈。”
　　云锦动作被打断她也不恼，笑着眼角处的细纹明显，却也温柔：“怎么啦？跟同学玩儿的怎么样？”
　　云栀闭着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嗯，挺好的。”
　　云锦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挥散，手上麻利的织着围巾，两人就那么依偎在一起，谁都没说话。
　　常年劳累加之病痛折磨，云锦身形早已变得消瘦不已，一摸全是骨头都不为过，枕在她肩头甚至都有些硌得慌。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暗灯光映照着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身影，云栀觉得此刻分外美好。
　　她闭着眼，将脑袋里的一切都清空，只是闻着妈妈身上的味道，安静入眠。
　　“妈妈，”云栀闭着眼睛突然喊云锦一声。
　　“妈妈在呢，怎么了？”
　　云栀唇角勾起，露出一点笑，最后还是向云锦坦白了今天见到郁时序的事情。
　　云锦没说话，双手依旧快速动作着，围巾渐渐变长，柔软的毛线擦过手掌带着些柔意。
　　好一会儿，云栀以为云锦都不会再说话时，她突然开口：“嗯，妈妈知道了。”
　　云栀缓缓睁眼，盯着云锦那双布满皱纹的手，鼻尖猛地一酸，整个喉咙像是被酸楚浸泡过那般，彻底发不出声音。
　　云锦又勾了几针，再一次开口时带着微不可查的叹息：“栀栀，妈妈不怪你什么，见就见了，毕竟咱们挡不住他。”
　　话音停顿，云锦吸一口气握住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说：“老一辈的恩怨罢了，如今，不管是他出于上了岁数想儿孙圆满还是真觉得自己错事太多想赎罪，这些都怪不得你们小辈身上。”
　　一颗泪珠滑落，云栀看着云锦那鬓边白发，心里止不住的发酸，
　　真的不觉得自己委屈吗？妈妈？
　　云栀到回房间都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她明白，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任何人都不能为别人承受所经历的痛苦。
　　**
　　黑夜里，云栀辗转反侧。
　　窗外月光白亮，连窗帘都遮不住，将整个屋子照得透亮。
　　云栀翻身看一眼墙上挂着的钟：十二点半。
　　呼出一口热气，将脸埋在被子底下不再想其他。
　　“嗡嗡——”
　　刚闭上眼，枕头下的手机进来两条消息，云栀摸出来看一眼，是郁柏泽
　　【睡没？】
　　【我在你家楼下】
　　看清消息的那一刻，云栀本就薄弱的困意消失殆尽，或许有着今天的事情，云栀连打字都在心虚
　　【事情忙完了？】
　　“嗡嗡——”
　　【嗯，从贺闻白家赶来的】
　　【现在方便吗？】
　　云栀有些不理解他这句话，如今这个点还要去干什么？
　　她记得……郁柏泽没熬夜干那个事的习惯。
　　正想着，又来了条消息
　　【不用下床，站到窗边就可以】
　　云栀被郁柏泽说的云里雾里，但她还是因为好奇心掀开被子下了床。
　　已进了深秋，夜里泛着凉气，刚站到窗边便被窗隙渗进来的凉气动了个哆嗦。
　　按着郁柏泽的话，云栀抬手握住窗帘缓缓拉开，白月光像层银霜那般掉落在她身上，看清屋外光景的那一刻，天空霎时升腾起一簇火焰。
　　带着鸣响，紧接着火树银花般的烟花在半空陡然炸开。
　　“砰——”
　　“砰——”
　　一束接着一束。
　　云栀呆愣在原地，手心里还握着那层薄纱，回不过神。
　　五彩斑斓的颜色落在云栀眼底，将整间屋子都映亮，连那月光此刻都不见颜色。
　　彩光透过透明玻璃落在她白裙，将她怔楞神情都显现出来。
　　烟花一束束炸开，尾音带着燎烧的“刺啦”声响，犹如万千颜色被泼在着无边黑夜里，形成一幅杂乱却又有序的油画。
　　光影亮着，将站在大树下的身影推至人眼前，云栀眼神扫过，定格在郁柏泽身上。
　　眼神在半空碰撞，发出比火树银花还要激烈的火花。
　　谁都没把眼神移开，烟花便也成了陪衬。
　　【喜欢吗？贺闻白家有烟花秀，苏嘉言都看见了，不能让你看不见】
　　云栀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条消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半夜扰民放烟花，原来是因为这个。
　　云栀嘴角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意，看郁柏泽一眼，回一条：喜欢
　　Y：【喜欢以后就经常给你放烟花】
　　云栀盯着那句话看了半晌，会有以后吗？
　　身形陡然僵住，窗外那人依旧笑着抬头看向自己，借着亮光，她甚至能窥见郁柏泽朝她投射来的爱意。
　　嘴角笑意凝固，云栀悬在半空的手指始终没按下去一个字母。
　　暗夜里，纱帘随风飘荡，带着柔情拂过她手臂，像是恋人的手掌轻扫过她的脸颊，云栀一颗心被各种各样的情绪填的满满当当。
　　她有些呼吸不过来，眼底渐渐泛起雾气，手指抖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郁柏泽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抬头等着她发消息。
　　半晌，她避开郁柏泽那炽热眼神，重新打开手机，简短回复一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