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鉴突然暴起冲向老头,手中紧紧攥着锋利的碎片,因用力过猛,手掌已被割破,鲜血如注般直流。
可他全然不顾,心中唯有一个执念,那便是用这残片结果了那狗官的性命。
就在他满心欢喜可以手刃仇人之际,护卫拼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老头推开,而后毅然决然地迎着杨鉴冲了过去。
锐利的刀片终于在此刻划开了护卫的喉咙,一道血箭喷射而出,溅了一地,看上去无比的触目惊心。
“阿鲤!”
老头其实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没有躲闪。
不曾想,自己却是活下来的那个人。
杨鉴眼中却没有丝毫波澜,神色冷漠的扭头看向倒地的狗官。
就在他即将再次发起冲锋之时,身后的猴子却如鬼魅般将他扑倒在地。
杨鉴拼命挣扎,然而猴子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让他完全无法逃脱。
“你干什么,不是说让我杀了他的吗!为何要拦着我!”
杨鉴眼见仇人近在咫尺却无法得手,发出疯狂的咆哮。
这还是赵青帆平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杀人,他望着满地流淌的鲜血,胃中一阵翻江倒海,难受至极。
就在他差点控制不住呕吐出来的时候,一股清凉的气息自他心头油然而生,缓缓蔓延至全身,令他逐渐恢复了平静。
稳住心神之后,他缓缓迈开步子,特意绕过了护卫的尸体,一步一步地来到了狗官的身旁。
此刻的老头,双眼噙满泪水,目光呆滞地凝视着死去的护卫,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赵青帆轻轻挥了挥手,示意悟空放开杨鉴。
悟空身形灵动,一个后空翻便从杨鉴身上跃下,随后对着杨鉴伸出手去。
杨鉴并没有理睬,恶狠狠地瞪了悟空一眼,毫不领情地拨开他的手,随后自己艰难的从地上爬起身。
“我说到做到,会让你亲手手刃仇敌的,但是在这之前,我还有些话要问他。”
赵青帆说着,一屁股坐在了老头的身边。
“我原以为像你这种杀人不眨眼的狗官,不会在意任何人,没想到竟也有软肋?”
老头听到赵青帆的话,沉重的闭上了双眼,不再看死去的护卫。
“我曾经欠这孩子一条命,如今,不光没还上,倒又欠了一条。”
随后,不等赵青帆开口,狗官便自顾自的讲起了过去。
“他父亲从小和我一同外出乞讨,在他年幼之时,他父亲为了救我被乱军杀死。我曾对他父亲郑重起誓,要护这孩子周全。”
“想当年,我与他所求不过是一顿饱饭,能在这乱世苟延残喘。谁能料到,命运无常,我被抓了壮丁,居然捡到了敌军大将的首级,得了个县令的位置。”
“可结果呢,你坐上了这个位置,却未思及曾与你一般食不果腹的黎民百姓。反倒变本加厉地压榨他们,甚至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这又是为何?”
赵青帆对此嗤之以鼻。
“哈哈,世道由人吗?”
老头苦笑不迭,头颅轻轻摇晃,“我当年也想当个好官,削减百姓的人头税,转将赋税加诸大户。然而百姓的田地,多在战乱时被低价购走,其中那炎阳宗所占份额甚巨。”
“我每次派去炎阳宗的官吏们,皆落得个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
“长此以往,衙门之内,人心惶惶,死的死,逃的逃,最夸张的时候,甚至只剩下了我与护卫二人!”
“那炎阳宗日日夜夜派人跟踪我二人。”
“每次打开房门,那摆在桌上的,必是一把利刃和一小块金砖。”
“我身死无妨,可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九泉之下我有何脸面见他父亲?”
老头言罢,猛地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赵青帆,双手死死扣住他的右手,劲道之大,指甲几近嵌入肉中。
“你且说!我又能如何!这世道如此,我该如何做才好!”
闻听此言,杨鉴一直强忍着的情绪瞬间决堤,怒目圆睁:“那我们杨家呢,我杨家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屠我满门!”
悟空见状,目光一凛,疾步向前,挡在二人之间,担心这家伙再次暴起。
“我说,你杨家之事并非我本意,你信吗?”
老头如今一心赴死,自然也不会再去保守什么秘密。
“我本就一外乡来的小吏,既做不了清官,那做个贪官。整日里左拥右抱,美人相伴,岂不逍遥?何苦要杀人夺命,为自己树敌?”
“你什么意思?”
杨鉴心头猛地一紧,他虽然猜到此事炎阳宗脱不了干系,但是听这狗官的话语,倒像是炎阳宗才是背后主谋。
“你杨家是因为得罪了炎阳宗宗主,才遭此横祸。”
“那些办事的衙役,多半只听命于炎阳宗,我根本调遣不动。”
老头此刻面容憔悴不堪,仿佛瞬间苍老许多。
“你还在为自己开脱!”
杨鉴目眦欲裂,怒吼出声。
“咔嚓”一声脆响,手中的碎片被他生生捏成粉末,簌簌而落。
“我已经是必死之人了,何必还要再诓骗于你?”
老人再次晃动头颅,从地上爬了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倒地的护卫挪去。
他每走一步,身躯似在无形之中消瘦一分。
赵青帆看到鲜血从杨鉴的手中溢流而下,悄悄的走到他的身边,撕下一段袖口,不容分说地将其强行塞入杨鉴的手心之中。
随后,他看向那老头,语气异常的平静:“你说的确实不假。”
“为世道所迫,人自然会背负上各式各样的枷锁,难免背离初心。”
“但这些也不是脱罪的借口。”
“该享受的,你也享受过了……”
“现在没守住他,你也不想活了吧?”
被彻底戳穿的老头终于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的跪了下去,掩面痛泣。
“世道如此……世道如此……”
“我可以埋葬你的护卫。”
“但是你要死。”
赵青帆伸出手臂,轻轻揽住杨鉴的肩头:“你对我徒弟做的那些事,已有取死之道。”
杨鉴一言不发,面色铁青。
“谢谢……”
老人的话语如蚊蝇般细不可闻。
“死之前,我需要你告诉我关于炎阳宗的一切。”
赵青帆语气愈加坚定,目光炯炯有神。
“你未竟的壮志,我会替你达成。”
“你欲收回的田地,我定当收回给贫苦无依的百姓。”
他看向老人浑浊的双眼:“我来临北城,就是为了三件事,公平,公平,还是他娘的公平!”
第8章 世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