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宴河川低垂了头,额头渐渐冒出细密汗珠。
“此前你捡回来的小玩意,不是适应不了高山之巅的灵气,便是受不住毒气。”
“不是尸骨无存,就是离奇失踪,如今你竟还敢捡小玩意回来?”
宴河川因自幼的经历,导致他身心受创。
几百年来只要下山,便会带些奇怪的小兽和未开灵智的动物回宗。
可那些小东西,根本不适合在血艳宗生存。
待它们接连死亡后,宴河川备受打击,导致体内的邪骨肆意吞噬他的元魂,险些入魔。
被况野狠狠揍了一顿,外加嗜血刀压制邪骨后,宴河川也不再捡小东西回宗。
没曾想,不过百年,他竟又犯了病。
闻言,宴河川眸色微沉,低垂了头。
“师父息怒,她…她是个孤儿。”
“徒儿这次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让她活下去。”
“若师父不想收留她,徒儿便把她带回血山峰,绝不会叨扰师父。”
幔帐扬起的瞬间,露出一角,一双凌厉寒眸直直盯着宴河川,况野冷哼了一声。
“怎么?见这些小玩意可怜,你就想起那些凄惨无用的过往?”
“你莫不是觉得,救了它们就能救你自己?做梦!”
“求师父收留她……”
“本尊不会收留无用的垃圾!”
一声呵斥,宴河川嘴角缓缓流下鲜血。
“宴河川,本尊捡回你们,不过是随手捡了几条狗,打发时间罢了。”
“你莫非真以为本尊是好心人,什么阿猫阿狗都会收留?”
况野不耐烦道:“他留下,你便滚出血艳宗,没事不要来烦我!”
小禧宝睡眼惺忪,听得云里雾里。
屁股冰凉冰凉的,她爬了起来,想坐在宴河川怀里,却发现他的嘴角流着鲜血。
小禧宝看向幔帐里那个严厉的人影,握紧小拳头,气呼呼喊道。
“你、你不可以欺负大哥哥!”
况野心下一震,掀开幔帐,看着刺眼的红团团,小脑袋上还顶着两个小揪揪。
“你……”
“你捡的小东西居然是凡人小幼崽?!”
宴河川这是发什么疯?
此前他捡回来的东西充其量不过是小兽小动物,不管是死了还是被吃了,无伤大雅。
可凡人幼崽这种小东西怎么能在血艳宗生存……
不对!
况野深邃的眼眸微眯,紧紧打量红团团良久。
这孩子身上的气息,似乎与凡人幼崽有些不同……
况野在宴河川回宗时,便感知到还有一道薄弱气息存在。
他以为宴河川犯了病,又捡那些小垃圾回宗。
若是以前,宴河川不会把那些小东西带来主峰,因为他会少不了一顿毒打。
可况野没想到,这次宴河川不单把小东西带进主峰,这小东西还是一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幼崽!
他这个大弟子,自出生便身怀万恶邪骨,必须依靠杀戮进修压制。
对比天生舍利佛体,普度众生的孪生哥哥来说,宴河川便如墙角边的污秽,见不得光的东西。
被家族厌恶抛弃,是他的宿命。
遇到宴河川那日,是他逃离师门,想毁了一切之时。
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少年,那双阴狠却空洞的眼眸,他莫名有了兴趣。
原来世上还有与他一样,在苦难中挣扎无果的人。
在宴河川自毁骨血,引爆内丹时,他救下了这个狠戾少年,顺手杀光在场的人。
宴河川会对流浪无依的动物,心生怜悯,想带回宗里养着,况野并不意外。
可他不解的是,为何捡了个需要人照顾的小不点。
况野收起威压,扫了红团团几眼,冷声道。
“你,过来。”
小禧宝一听,两簇呆毛立了起来,迈着小腿往前去。
跪地的宴河川皱起眉心,面色担忧地看着那道屁颠屁颠的背影。
小禧宝绕过殿中倒地的酒壶,哒哒直奔榻下。
抬眸一看,贵妃榻比她高了不少,根本瞧不见上头。
努力踮起小脚跟,她用力仰起头,这才看清榻上男子。
一头顺滑白发垂肩,肤白如玉,长眉入鬓,眸似寒星,浑身遍布冰冷气息。
一袭白衣胜雪慵懒敞开,露出白皙结实的胸膛。
小禧宝眨了眨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雪白块状胸膛,歪头观摩。
水灵灵的眼眸往下移,一只毛蓬蓬的金白小兽,窝在男子的怀里。
两只红色小眼睛与两只圆溜大眼珠子,四目相对。
小禧宝轻轻哇了一声,猛地眨了眨眼睛。
再细细看去,金白小兽竟消失无踪,仿佛方才的一幕是她的错觉。
况野看着下落又升起的两簇呆毛,蹙起眉心。
就算有事吩咐,他的三个徒弟也只会在殿中低头等候,从来不敢逾矩靠如此近。
面对这只招呼一声便突然来袭,且不知保持距离的小幼崽,况野心生抗拒。
直到那双似黑葡萄圆溜晶莹的眼睛,一眨一眨,忽高忽低,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况野端直身板,揽了揽衣裳,抬手下意识抚摸怀中的小兽,摸了个空。
他淡漠地扫了小幼崽一眼,冷声提防。
“小不点,离我远点!”
都把它们吓跑了……
小禧宝睁着无辜大眼睛,嘟起小嘴,小肉手紧扒榻边,奶呼呼道。
“狮虎,小禧宝不叫小不点,我叫辛禧,狮虎也可以叫我小禧宝……”
“……”
况野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自来熟幼崽,又扫了她一眼,神色淡漠。
“我不是你师父,别瞎叫。”
“狮虎……”小禧宝委屈嘟囔了一声。
况野见她说不明白,抬眸看向跪在原地的宴河川。
“你准备如何安置她?”
“禀师父,小禧宝本是凡界之人,如今身怀仙骨,若不在高山之巅,便只有死路一条。”
宴河川斟酌道:“若您不愿收下她,弟子便一人承担,把她留在血山峰……”
“仙骨?”
况野剑眉一挑,细细观察小禧宝。
原来小幼崽的不同寻常之处,是因为上界。
除了仙骨外,还有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
有点意思。
他垂眸思量半晌,神色淡淡:“带着她滚,以后不准靠近主峰。”
“是!多谢师父。”
宴河川叩头,呼唤小禧宝。
“小禧宝快些过来,我们可以回家了。”
听着莫名让人恼火的怪异语气,况野眉心一紧,仔细打量起宴河川。
他这大弟子莫不是被夺舍了?
不然那张冷冰冰的嘴,怎会说出如此黏糊恶心的语调……
“好呀~小禧宝来啦。”小禧宝的双眼忽闪忽闪,甜甜应道。
回头一看,轻纱幔帐早已落下,只剩朦胧身影,悠闲躺在贵妃榻上,手持酒瓶一动不动。
“狮虎,那小禧宝先走啦!”
小红团子恭恭敬敬行了礼,扭头笑呵呵奔向宴河川。
看着宴河川那张万年冰山死人脸,嘴角勾起弧度,
一脸亲昵抱起伸出双手的小幼崽,还贴心地为她揽了揽那件刺眼红袍,目光温柔,低声交谈,慢慢走远。
况野即使亲眼所见,仍觉不可思议。
这个刺眼的小幼崽到底有何独特之处,竟把冷冰冰的木头迷得晕头转向……
*
小禧宝靠在宴河川的肩膀上,鸦羽低垂,轻声问。
“大哥哥,狮虎他…是不是不喜欢小禧宝在这里……”
“不是,师父……”宴河川迟疑着道。
“面冷心热…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
第一次见面,宴河川不好把自家师父的行为明说。
育儿手册也写明,小幼崽有自己的思想,会自行分辨,他也不想一开始就吓到小禧宝。
虽说师父每次暴力锤打他们,都会以指点教学为由。
若忽视他每十日积累满的失眠戾气来看,确实也算是一种面冷心热。
每半个月师父便会随机点一名弟子陪练。
一方面是考验拳脚功夫,另一方面是检查抗击打能力。
绝不是好酒喝完了,心中不顺畅。
如此来看,也算是他的面冷心热。
“这就是大师兄捡回来的孩子?”
一道极其阴森的声音,突然传至耳边,宴河川眉心一拧,面露防备之色。
“你怎会在这?”
“师父近日为我治疗沉疴,师弟自然每日都会来主峰。”
傅洵之笑幽幽扫了眼在宴河川怀中的小禧宝。
“大师兄,这孩子是……”
“与你无关!”
宴河川冷眸一凛,与他擦肩而过。
小禧宝趴在宴河川的肩膀上,扭头回望,低垂着头站在原地未动的男子。
傅洵之若有所思,嘴角微勾,幽幽看着小禧宝,目送他们走远后,弓着背,一瘸一拐往大殿走去。
【宝宝,方才那个阴恻恻的人叫傅洵之,是宴河川的三师弟。】
【你可得小心他,千万不要与他接触,此人心机深沉,阴晴不定,肯定不喜欢小宝宝的……】
小禧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个…血艳宗宗主,就是宝宝刚刚见的白发男子,最好也不要跟他接触,血艳宗除了宴河川,其他人……还是先保持距离比较好。】
小禧宝现在灵脉有损,只能先苟在血艳宗,吸收纯净灵气,先养好身体。
至于血艳宗的每个人都是疯子一事,他也不敢多说,免得吓到小禧宝。
方才见了血艳宗宗主况野,他感知到至高无上的威压,却丝毫不敢提醒小禧宝,生怕被况野察觉异常,会对小禧宝不利。
他想不通,如此强悍的血艳宗,为何最后会落得悲惨死绝的结局……
小世界中的凡界,万事早已定局,方才他下线去查了血艳宗的结局。
没曾想,短短十五年后,况野突然发疯与三个徒弟大战一场,解散了血艳宗。
把三个徒弟赶出宗门后,他轰炸了整座高山之巅,所有的过往全部埋葬在四面悬崖之下,包括他自己。
而宴河川,离开血艳宗后,被仙道盟抽筋拔骨,剔除一身邪骨,曝尸荒野……
第5章 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