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东与我对坐，斟起半杯酒递给我，我接过杯子伊东便做手势邀请。谁知我刚抿了一口，伊东就饶有兴趣的盯着我笑道，“松本君果真是不可琢磨之人，前段时间我第一次被岩仓老师邀请至此便闹了笑话。”
　　我闻言有些诧异，看向伊东才发现我不经意捏杯脚而不是捏杯子的动作被他注意到了，不过反正他也是将死之人看到就看到了，我现在只需要拖延时间等斋藤回去报告方位然后等土方把人都找齐埋伏好就可以领伊东去赴死路，所以我随意岔开话题道，“岩仓老师？”
　　伊东不紧不慢地为自己也斟起半杯酒，“松本君可知道公务合体论？”
　　我点点头，“略有耳闻。”
　　“那么松本君你对此论有何看法？”
　　“理论上来说这是十分了不起的思想，可是却不够务实。”
　　“哦？”伊东坐得笔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继续道，“把公家武家合起来一致对外，这是眼目前停止内战最理想的方式，可是这位岩仓老师却看轻人心。不管是公家还是武家都是人组成的，是人就都有权力争夺仇恨欲望，所以少看了人心再伟大的理论也只能是纸上练兵。”
　　话音已落半晌，伊东似乎意犹未尽，可是我逼死自己也只想到这些，所以一时沉默间我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月亮依旧高悬空中，并没有过多久时间。
　　看我没话说了伊东又道，“那依松本君，你对现今的局势有何见解？”
　　我被伊东问得哑口无言，很早以前我发呆时偶尔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可是后来渐渐明白就我身处的时代，就我身处的地位想什么都是白想。无门无路就算一身思想“远见”也都是形同虚设。拿新选组的成立来说，看起来我的确是帮他们出了个“绝妙”的主意，可若不是芹泽的兄长在幕府任职，恐怕新选组要见到容保公再得到批准在京都落脚恐怕都要晚上好几年，所以主意归主意，主意再好你没有说得上话的地位也是白搭。
　　“我不过是在何位谋何职而已，哪会有什么看法。”
　　“可惜啊，真是可惜啊……”伊东一边嗟叹一边端着酒站到了窗边面对窗外明月，一身黑衣比夜深更深沉，周身有一股孤高清冷之气，矗立于凉如水的月色下倒是一副养眼的画面。
　　“老师为何事感叹？”跪坐不舒服，我盘坐起来自斟自饮继续没话搭话拖延时间。
　　伊东依旧伫于窗前，“松本君可听过我水户藩天人与地人，英雄与能臣之说？”
　　我连天皇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现在问我水户学，我只得硬起头皮道，“愿闻其详。”
　　“所谓天人，是指神佛派遣到这世上的人，其中最优秀的便是英雄。所谓地人，是指人与人之间自然生出来的人，其中最优秀的便是能臣。能臣并非天人，无法完成上天的使命。天人因使命感而行动，而地人因自身的生活和地位而行动。我曾听藤堂君提起你在容保公面前进言之辞，那番话可谓记忆犹新，每每回想都不禁让我想起天人之说。而现今看到的却是被迫落于乱世浮沉中磨灭了心志的地人。”
　　我抿了一口酒，酸涩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窗外月色明净，万里无云。天人？我只不过是莫名其妙从百来年后的天上掉到这里来的一个人，曾经的确想过要改变历史让一切走向和平，不过这并非天人的使命感使然，而只是单纯的为了新选组这样一群人。而就是改变这样一群人的命运我现在都不知道做不做得到，别说是天人，就算是地人能臣我都算不上。想到此处我不由得自嘲笑出了声，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基本天人和我的区别就是天使和天上掉下的一坨SHI的区别。
　　伊东似乎听见我的笑声有些奇怪，转过头来打量了我许久，这种高深莫测的人的眼神我是万万看不懂的，我索性还是只管喝酒，不一会脸就烧了起来。伊东还只是看着我。也罢要看就看够，反正过一会你就什么都没得看了。
　　一个人几乎喝光整瓶酒，我摇着杯子里仅剩的小半杯血一样红的酒，越喝心里越觉得堵闷。看穿历史又如何，就算看穿还是什么都做不了，现在被莫名其妙的东西牵绊，明明知道杀戮就是脚痛医脚，却偏偏只抓得住这只脚来医，这样到最后大不了又是莫名其妙的死一次，还以为自己很悲壮，其实不过又是碌碌一生而已。我看向天外的月色，不知不觉间月已偏西，一口干了杯里最后一口酒，还是只能抱着那只脚来做文章，我扶着有些晕的脑袋起身道，“伊东老师，鄙人不胜酒力，可否回去了？”
　　伊东早已把酒放在了窗台上，抄着手站在窗前一动未动，我又唤了一声。这时伊东略仰起脸朝向天空，轻言道，“若我能让松本君你脱离现今的艰难处境，你可否使你之智为我所用？我所要做的就是改变这个国家。民强则国强，改变这些落后迂腐的阶级观念，让国民畅所欲言，让国民不再愚昧蒙蔽而真正成为一国之民。”
　　伊东越说越激动，他突然猛转头盯着我，目光里似乎有狂热的火光在跳跃，那是一片燎原的火光，我似乎都感受到了他眼里无限的力量。不过这只是一瞬，我随即道，“老师，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伊东反问，“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你想做什么？”
　　“那么，”我没回答他的问题，又再反问他，“我能得到什么？”
　　伊东显然没想到我会问如此现实的问题，他想了少时问道，“你想得到什么？”
　　“想要得到的在自己是底牌在别人却是把柄，谈判之时怎会有人轻易透露自己的把柄给人知道。”对伊东此人我自不能像对山南先生一样推心置腹，看伊东锁眉深思，我朝伊东笑道，“若能看懂人情之事故，看透人心之所欲，那才是真正的天人，承蒙老师错爱，鄙人不过沧海一粟。倒是老师你，能有如此豁达的思想，实在如醍醐灌顶让人豁然开朗。”
　　伊东神色难明的又和我对望一时，一瓶红酒喝得太急，脑子晕乎乎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这才收起神色又带起往日一样假面样的笑脸招呼我回屯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