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冷笑着,烛光摇曳,他那对浑浊的眼睛似乎都亮了起来,“当天夜里,我们村就被一群装备精良的土匪袭击了!群村的人死了个干干净净,比我还大的裘老哥,刚刚落地的娃儿,一个不剩!可是我们村方圆百里之内,哪来的土匪?”
少年中立刻有人反驳道:“那你怎么活下来的。”
“我?”老者瞪着无神的双眼,注视着方才出声的那个人,一甩手便是掷去一个空酒壶,也就是那个少年反应迅速,不然必定被这酒壶砸的满脸血花。
老者冷哼了一声,自嘲地说道:“我为什么活下来?因为我怕死!我怕的要命,我只敢躲在死人堆里,他们放火烧村,我的眼睛就是在那晚被炭火熏瞎的,我的耳朵也是在他们确认死尸的时候割掉的!我原本就应该和他们一起死了才好!”
“都死了?”或许是想到了村外累累墓碑,杰斯的脸色发白,双手莫名地颤抖着。
“都死了,外面的墓碑都是我立的。分得出尸首的,我将他们与家人葬在了一起,分不清的,就把骨灰混一混,哪个家里还缺人,就匀着分一分,也算是为我自己的赎罪吧。”
杰斯可以想象,一个瞎眼老人在残垣断壁中来回穿梭,为一具具尸首找到自己的家,那种辛酸,那种凄凉,他再也忍不住胸口翻腾而起的热血,高声说道:“这位老伯,不瞒你说,我们就是要去帝都,你不妨告诉我们做下这种恶行的人是谁!我就不相信,这天下还没有王法了!”
老者嘲讽地笑着:“娃娃,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个人你们是斗不过的,就算是我把名字告诉了你们又有什么用。”
说罢,老者摸索着下了炕头,喃喃说道:“老头子年纪大了,喝了酒就要上厕所,你们这些胆小的小鬼,给老头子我让让,不然尿在你们身上就怪不得我了。”
杰斯一把抓住老者的手腕,坚定不移地说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您只要敢说,我用性命担保!必诛此獠!”
老者的身子微微一颤,随后挣开杰斯的手掌,“孩子,你还年轻,犯不着送死。”说罢,继续向门口走去。
杰斯傲然而立,冲着老者的后背高声喊道:“如果这个世上人人都抱着您这样的想法,那些强盗说什么便是什么,被抢了不敢反抗,被杀了也只能含冤而死,公道何在?天理何在?法为何物?”
老者叹了口气,“你会死的。”
杰斯坦然一笑,在烛光中,在黑夜里,像是出尘的谪仙人,他的嘴角挂着淡漠的笑意,他的语气也分外轻松,就现在说今晚吃些什么一样平静:“这世上,总要有些人为正义而死的。”
老者已经走出了门外,他突然停住脚步,冷冷地说道:“那人就是当今八皇子!你要是有胆子,就去送死吧!臭小子!”
八皇子?
众人同时皱眉,想不到此等恶事也是八皇子做的!这天下还有什么他没有做过的坏事?
长弓瞥眼去看落樱的脸色,苍白的一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了老者的叫声,“屋里的人快走!骑兵来了!”
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奔蹄声响。
第40章六千骑马踏成泥
六千骑兵同时冲锋会是什么样子?
你看到的是遮蔽光芒的人群,你看的是地动山摇石屑纷飞,你看到的是一条分割天地的浪潮。一只冲锋向前的骑兵能够让所有人感到胆寒!站在他们的面前,你会发现自己如此的渺小,你甚至什么感觉都不会有,只有绝望!
值得庆幸的是,老者什么都看不见,他看不见那些骑兵从小山坡上飞跃而下,砸落在地面上的一排排坑洞,他看不见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将他亲手一一造就的墓穴碾成粉末。
那些小土堆,小木板哪里受得了六千骑兵的冲击,一个蹄子下去小土堆就成了平地,小木板就成了垫脚石。
老者只觉得自己的双膝不断地颤抖着,他只顾得上回头叫那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少年逃命,其余的力气剩不下丝毫。这就像是年前的那一场屠杀,他就是现在这样样子,浑身发软,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脑海不断翻腾着那一夜的景象,马蹄声来,将那些不愿意记起,当无法忘记的记忆全部塞了回来。
血染尘泥,斗大的头颅滚落了满地,到处都是女子的尖叫,小儿的哭啼。灼热的火焰熊熊燃烧,映红了半边天空,鲜血汇聚成小河从他的脚边流过,邻居的头颅瞪圆双眼死死地瞪著他不放。
那眼中藏着什么?是不甘?是怨恨?是留恋生,畏惧死?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和现在一样,心脏跳得发疼,膝腿酸软使不上力道,就连逃跑都没有力气。
“还是躲起来吧!对,还是躲起来吧!躲起来就能和上次一样了,他们一定不会杀我,我会活下去的,没错就算是活得连狗都不如,我还是能够活下来!”
心中的这个声响不断地响起,就像是上次一样,一切都和上次一样。
面对突如其来的屠杀,老人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个个亲朋好友死在火中,死在刀下。
难道这一次,还要让他再经历一次那种苦痛?眼睁睁地听着那些风华正茂的少年的惨叫,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像狗一样地活下去?
“像狗一样的活下去?”老者嘴里反复念着这句话,他自嘲地笑着,留下苦涩的眼泪,“谁他妈的想要像狗一样的活着啊!我也是人,凭什么像是畜生一样被别人呼来喝去,凭什么任人宰杀?”
我也是人,我也要有尊严的活着。
他的背脊突然直了起来,就像是过往一年中被冤魂压趴的脊梁终于有了伸直的力道,扛起那些罪孽。
听着那些坟墓被人践踏,粉碎的声响,老者心如刀割,那些已经冤死的生命遭到了第二次无情的践踏,来的人是谁?他们这次有想要杀谁?老者不再在意,他只知道自己这一次,决不能后退。
伸手拿过靠在篱笆上的铁铲,老者哆哆嗦嗦地向前走着。
他的脚步蹒跚,但是坚定,浑浊的眼中淌下清澈地泪水,他的脚在颤抖,但是他不断地告诫自己:“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
奔雷一般的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老早豁尽全力发出了此生最后一声怒吼:“快逃啊!”
第6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