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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婚事
  哀鸿遍野,尸骨遍地。
  进入魏国边境后,一路上皆是如此。
  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精神萎靡的婴儿,在荒田中捡拾别人漏下的稻穗。
  进城后,大街上不乏虚弱无力,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三歇的人。他们走着走着,下一刻倒地而死。人群一片冷漠,这样的情景他们见的多了。
  死了,也无人收尸,尸体腐烂,整座城弥漫着浓厚,久久无法散去的腐臭气味。
  魏国都城颍州原本繁华无比,经此一战也染上了几丝阴翳。百姓脸上都不再只挂着笑,所有人都在叹息,在发愁。
  整个魏国都蒙受着战争带来的痛苦。
  “姐姐一路辛苦!”
  车外故作老成的童音让我心中一惊,六哥哥的声音在此刻响起,“大王!臣不辱使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若若掀开车帘,一张稚嫩的熟悉的面孔映入眸中,我心头一酸,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弟弟。”我叫道。
  临行前的小童长高了很多,已经比我还要高了。也更英俊了,只是那脸上仍旧有着稚嫩。他现在穿着大王的服饰,一举一动,不威自怒。
  他听到我叫他“弟弟”,咧开嘴笑了,旋即又目露哀伤,“姐姐,该叫大王了。”
  “大王!”我叫道。
  “姐姐,回家了。”
  魏宫中依旧挂着白布,宫人依旧缟素。我进了魏宫,大王却没有带我去母后的河台州,而是带着我来到了甘露殿。
  甘露殿是魏国议事大殿,我不解,问道:“大王带这里做什么?”
  大王的脸上露出难色,“姐姐,章国使者先你一步到达颍州。他们奉章王旨意,替宏远君求娶魏公主棠为夫人。魏章两国刚刚结盟,此时驳斥盟国求婚似乎不妥当。母后知道你喜欢桓渊,所以自己先去周旋章国使臣。她让我私底下先问你,嫁不嫁?不嫁的话,我们再做打算。”
  我一愣,指着自己再三确定,“你确定是我?我可是出卖过陈国的人。谁敢娶我?你等等?替谁求娶?”
  “宏远君,桓渊!”
  “不嫁,让他滚!”我回答的干脆利落,但转念一想,“要娶我?行啊。你让章国出河西三郡,我就嫁。”
  章国河西三郡,沃野千里,先不说章国会不会同意,就算是同意了,这三郡归了魏国,应该能解魏国燃眉之急。我也算,物尽其用。
  “姐姐是愿意嫁了?”大王抬眸,望向我的目光中隐隐带着兴奋与喜悦。
  我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脑袋。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我淡笑,“本来还想摸摸你的脑袋的,你如今都是大王了,该是摸不得了。我自然愿意嫁,只要章国出河西三郡,解我魏国燃眉之急。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他。为妻为妾都没有关系。”
  大王垂眸,“魏国血脉中流淌着王室的血,怎么可能嫁做人妾室。姐姐嫁过去一定是君夫人,连王后都比不得姐姐。姐姐不知道吧,如今的章国,是宏远君的天下,章王只是名义上的大王而已。”
  我一时愣住了,那是他哥哥啊。他怎么能……章王与桓渊一母同胞,他竟然夺了他兄长的权。
  咬牙切齿了良久,我缓缓吐出“畜生”二字。他兄长待他何其好,即位第一件事便是封他为君,赐良田万顷,金千斤,但是他却如同那些没心没肺的乱臣贼子一般,夺权篡位!
  “姐姐。”大王唤我道:“宏远君说,章国愿以河西三郡为聘,聘你为妻。如若姐姐愿嫁,章国与我魏国便是盟友,章国愿意巩卫王室,若是不嫁,章国便打算称霸,魏国若执意保王室,只怕有一日会兵戈相见。”
  魏国此刻是再经不起战火了。我清楚的晓得。
  我冷哼一声,“他这是逼婚了?”
  大王低头,神色落寞,“姐姐,魏国已经无可奈何了。外祖父薨逝后,魏国就一天不如一天。兄长们都走了。别人都想做大王,可我一个人坐着这偌大的王宫,真的好害怕。我害怕稍有不慎,我连母后和你也失去了。”
  听闻大王此语,心头忽而涌起一阵酸涩之意,我微微屈膝朝他行一礼,“河西三郡,土地肥沃。愿大王此后勤政爱民,矜矜业业,富强大魏,恭维王室,扶天下大道。”
  昭明殿中排着数列整整齐齐的牌位,我跪在殿中,身侧摆着一个食盒。几位披麻戴孝的嫂嫂跪在两侧,容颜憔悴,眼眶红肿。
  望着那几个新漆的光洁无比的牌位,我不禁鼻头一酸,滴滴泪水滚落。
  “父王。兄长!”
  我打开食盒,里面只有一壶酒,还放着一把小巧的匕首。我取出酒,斟满三杯,放在灵前,咧嘴笑道:“陈魏交战,陈兵杀了你们。陈国,是我们的仇人!”
  我端起一杯酒,撒在地上。
  “代国助纣为虐。”
  第二杯。
  “章国坐山观虎斗。”
  第三杯。
  我将匕首拔了出来,割裂一片衣角,掷在地上。
  而后将匕首藏进袖间,站起来,一步步离开昭明殿。我提醒自己,从今日起,我是魏国的公主,是天子的外孙女。年少时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绮梦。
  陈王与我夫妻一场,却杀我父兄,屠戮我国人。代王与我为青梅之友,却助纣为虐。章王与我有旧情,却坐山观虎斗。
  我与他们割袍断义,画地绝情。他们欠魏国的,总有一日会全部偿还。
  章国的使节是章王的三弟,固安君桓云。桓云生的清俊,与桓渊有六分相似。章国三贵,又称章国三俊。
  有了我的首肯,母后便同意了章国的求婚。还未商议下聘一类的事情,桓云谈吐十分优雅的开口道,“不知何时可以完婚?”
  我一口茶险些喷了一地,“怎么,章国很着急吗?”
  诸侯娶亲礼仪繁杂,六礼若是一样不缺的办好,没有个半年也要个五个月。
  “连城王姬四个月之后将嫁至章国,章国如今无人主事。”
  “四个月后?”我惊愕了,当初我嫁往陈国的时候,光准备就准备了九个月。我还只是个诸侯王之女,连城堂堂王姬,婚事怎会如此粗糙。四个月,礼仪只怕是能省则省了吧。
  我盯着自己四根手指头出神良久,这王室……未免衰弱的太厉害了。许多事情我从前尚且不明白,比如为什么陈国会来向魏国求婚,比如代国为什么会征讨北漠。
  王室衰微,所有国家都在虎视眈眈。但是无论哪一个国家,都不想做出头鸟,不想做那千夫所指的第一人。
  他们想做大王,但是现在不可以,他们不仅不可以,还要和王室尽可能的拉近关系。
  桓渊求娶我,大概也是如此。
  大渝虽不甚重视贞洁,但毕竟嫁过。他堂堂宏远君,章国实际上的大王,有多少冰清玉洁的贵女抢着要嫁给他。何苦娶我这么一个背叛过夫君为夫君所修弃的女子。
  桓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躬身行礼道:“大王,臣此来,带来了河西三郡的地图,献给大王。以为我章国求娶棠公主的聘礼。至于六礼,臣也已经准备好了。节约时间,六礼合一。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不行!”母后重重的拍在了小几之上,凤冠上的衔珠震了两震,她一张保养得当的脸上满是愠怒,“我魏国公主尊贵万千,婚事岂能如此儿戏!”
  桓云上前一步,一双桃花眼微微迷起,眼角上翘,说不尽的狡黠,“王姬尚且如此,公主又如何?”
  我气的要死,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我随手抄起小几上的一个橘子,丢了过去,桓云轻轻一闪便闪开了,动作之轻微,连腰上的玉珏都没有动。
  那橘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到了角落里。
  桓云抬眸望我,眼神锐利而深邃,他与桓渊六分似的脸与我记忆中桓渊的脸不经意间重合,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公主不必生气,河西三郡何其重要,二兄既然肯拿出来作为聘礼,便足以代表他对公主的心意。公主又何必在意那些虚礼。”
  我被他那一眼看的心里害怕的紧,很是惶恐。我和桓渊已是多年未见,若真的再见,他会不会也用那种眼神看我。
  “棠儿,你以为呢?”
  母后看向我,她觉得桓云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虚礼这种东西只是关乎面子,她更在乎我的幸福。
  我收回神思,点点头,“母后做主便是。”反正怎么都要嫁,在婚礼这种事情上闹僵了似乎并不是明智之举。
  同样的四匹纯白高头大马,同样的车驾,我十五岁那年,长兄带着我出嫁。
  三年后,我十八岁,又是这四匹白马,送我出嫁。
  可是我的长兄不在了。
  母后与大王远远的望着我,母后的脸上满是欣慰,或许在她的心中,我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我最想嫁的人。大王的星眸中满是不舍,“姐姐,保重!”
  我笑了,随行婢女递来却扇却被我拒绝,我提着厚重的华服,走进他们一步,俯身叩拜道:“妾拜别大王,拜别母后。”
  环佩叮咚的声音在耳畔响个不停,车马走走停停,一走便是几个月。我在马车中头晕目眩,天昏地暗。但我脸上还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几个兄长最怕我这种笑容,三兄说这假的让人头皮发麻。
  三个月后,马车抵达章国都城平城。平城外,一身红衣的公子离端然立在城门口,身后是章国的文武百官。
  很显然,他们是来迎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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