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筠呢？回去啦。”看见商娇披着睡袍不声不响地走进自己房间，商启轻轻抬起了头，看见她脖子上醒目的伤痕以后又下意识地埋了下去。
　　“他父亲的丧礼还没办完，朕可不敢留他。”商娇走到他身边，用勺子搅了搅已经冷掉的燕窝，微微蹙起了眉，“怎么又不吃东西，一忙起来就饿肚子，饿出胃病来可如何是好？”
　　“没事儿啦。”意识到自己又把商娇的送来的食物放在一边忘了喝，商启赶紧举起碗一饮而尽。
　　“都处理得怎么样了？”商娇抢过他正在回复的书信，开始一字一句的仔细打量起来。
　　“他们还是坚持要派代表过来考察，你也知道，长老会里面那群老不死的，平时无所事事，就等着抓你小尾巴当消遣呢。”提到那群食古不化，满口祖制的老顽固，商启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从昨天开始，他已经回复了不下五十封书信，苦口婆心地劝这些人收敛一点，别在这个时候跑出来跟商娇唱反调，这本来是为了他们的人身安全着想，结果竟然没一个人愿意好好听他说话。骂他狐媚祸国，纵容女皇的书信倒是接到了十多封，看得他都麻木了。
　　“听兰儿说他们派出的第一批的代表今晚就到，要不要跟朕一起去迎接一下。”已经好几年没见到长老会里的人了，商娇对他们的记忆早已经慢慢模糊，不过有一点她倒是一直都记得，那就是长老会很讨厌，讨厌到直接上了她的黑名单，只要她丰满了羽翼，就一定会让他们鸡犬不留。
　　“原本是今晚到的，但因为吴王的事情，他们心里对你有些忌惮，所以今晚并没有进城，而是在商濂城找了家旅店住下，看样子应该是在等人手过来支援。”
　　“就算他们把整个封地的家兵都带来了，也救不下他们的性命，朕现在不杀他们，只不过是要留着这两个特使钓大鱼而已。”对于那群老废物企图通过增加侍从人数来达到警告自己目的的愚蠢行为，商娇嗤之以鼻。
　　“那些被你夺了封城，又软禁在尚阳城的封君们一直都在试图写信联系他们的故地和长老会，这段时间以来兰儿已经拦截了不下千封告状，求援的书信。整个尚阳城明面上一团和气，其实早就已经暗流涌动，商国接近一半的封君都恨不得废了你，这次长老会来了，他们恐怕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阿娇，拦截几封书信简单，堵住悠悠众口却很难。到底要怎么办，你也该拿个主意了。”商启一直最担心的就是商国的内部矛盾，商娇行事风格太过犀利霸道，只要出手就是完全不给自己留退路，偏偏在闯完祸以后还不及时消除隐患，非得把所有的问题累积到一块儿来解决。
　　前任女皇放火焚宫，死得不明不白，已经让长老会勃然大怒，她又要在这种敏感时候册封一个毫无突出成就的异姓文人为文忠王，极尽荣宠，理由却只是因为喜欢别人儿子，想博美人一笑，这两大罪状加起来，已经足够让长老会对这位刚刚继位的新皇严重不满，更别提还有一大帮子被商娇拿弓箭顶着“自愿奉献城池”的封君们随时虎视眈眈，推波助澜。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商国的寒冬，就快来了。商娇和传承了千年的分封制，总算到了了断的时候。
　　“你这是在怪朕不早点安抚他们的情绪，非要化零为整，把他们的怒火累积到最大吗？”商娇放下手里的书信，眼神里充满了平静，“商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封臣，除了跟朕流着一样的血脉外，早就已经变得利欲熏心，失去了成为朕亲人的资格。收了他们的封城，就等于断了他们的传承，剥夺了他们在独立小国家耀武扬威的权力，你以为这是几句好听话，几车黄金就能够修复的？当惯了皇帝的人，就算可以享受和以前一样富足的生活，子子孙孙衣食无忧，也还是不屑于再当一个富商的。”
　　“再怎么样，你也要试着争取啊？一言不合就徒增杀戮，你这是要杀光整个皇族吗？”商启的确对商娇言听计从，从不违抗，但他也有自己最后的一丝同情心，不管关系再怎么冷漠，那些也是他的亲人，同根同族，一脉相承的亲人啊，把他们都杀了，他和商娇，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你啊就是太心软，这些封臣在商国耀武扬威的这么多年，对朕，对皇室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敬畏，早就已经变成了养不熟的财狼虎豹。他们当初拥戴朕继位，是因为朕灭了夏军，保住了尚阳城，维护了他们的利益；现在要勾结长老会拉朕下马，是因为朕要废黜分封制，动摇了他们的根本利益。从始至终，他们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有利可图，这种有奶便是娘的臣子，基本没有人性，没有尊严底线，也没有身为臣子的操守。要么结党营私在朕背后捅刀子，要么见点好处就通敌卖国，留着他们有什么用？”
　　“朕要是有这些闲钱养废物，还不如拿去犒劳三军将士，换得他们勇猛作战。商启，你还记得咱们的约定吗？朕和你是要统一天下的，要成大事者就注定不能手软。”
　　“不手软，就等于踩着亲人的尸体往上走吗？”商启一时有些无法理解。
　　当权者为了名声，为了利益，互结党羽，明争暗斗，这是商国近千年来的传统，一代又一代的商国皇族，都是这样斗过来的，可从没有人像商娇一样，因为这种约定俗成的竞争模式大开杀戒，准备让这传承了千年的古老皇族彻底分崩离析。
　　他明白，商娇做事的标准是快准狠，绝不会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时间，做她的敌人，向来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亡。
　　“朕马上要和南国，夏国开战，我们的时间很短暂，短暂到我们没有婆婆妈妈的资格。商启，朕知道你不忍心，但我们必须以雷霆之势解决国内的争端，积蓄所有的力量一致对外。让他们活着，就等于在自己身边放一只随时会暴走的豺狼，这有多危险你知道吗？”曾经一起定下约定要带领商国走向富强，带领天下走向统一的两个人，最终还是在杀戮这个血淋淋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
　　商启平日里表现得很冷血，仿佛只是一台冰冷的杀戮机器，但他其实很善良，善良得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在现在，他们之间的矛盾还未成长，只是一个小小的幼芽，所以他可以依靠自己对商娇的感情把自己内心的善良和反对压制下来。但矛盾不可能永远保持这个状态，它会越长越大，成为他们之间横着的一道巨大沟壑，等莲儿从南国回来以后，一切都将改变，那个他喜欢的商娇，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