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说完之后,手中铁杖一挥,将大厅自中央隔成南北两半,喝道:“识时务者站到南侧来。”众人一阵缄默。己在南侧的纷纷低下头,神情复杂,却是无人敢跨离一步;身在北侧的暗自拿眼角彼此观望,心中犹豫不决,亦无人愿率先跨出一步。众人均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遭此奇耻大辱,竟皆噤若寒蝉,无人敢振臂一呼。黑衣人冷哼一声,道:“生路死路是尔等自己选的,那就怪不得我了。”话音甫落,北侧立时有人掩面逃似的奔到南侧。一瞧,竟是大名鼎鼎的武当派掌门清玄道长。他奔过去后躲在人群后,垂首耸肩而立,满脸愧色。既有人出头,北侧的英雄好汉们便纷纷撕下脸面,鱼贯往南侧而来,顷刻便只剩一人。此人便是三绝秀才。黑衣人盯了他半晌,奇道:“你当真不怕做狗?”三绝秀才神情一凛,傲然道:“大丈夫当巍然立于天地间,若是死得其所,又何惧一死。”黑衣人点了点头,道:“你叫做什么,榜上可有名?”三绝秀才正色道:“秀才我虽碌碌无名,尚识得羞耻二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黑衣人默然片刻,抚掌冷笑道:“果真有不怕死的,好,给你一个痛快。”说着将铁杖举过头顶,一个横扫千军击向三绝秀才。三绝秀才死意己决,当下闭目不避。铁杖正正击中他后腰,他的身体顿如狂风中的落叶般猛然飘起,轰地穿破屋顶,不知飘了多久,才重重摔在地上。
三绝秀才懵懵懂懂地站起身,见自己完好无损,料想己做了新鬼。他听闻鬼皆能飞来遁去,当下伸臂跃起,谁知不曾飞起,倒又是重重一摔,屁股甚是生疼,心头不禁疑疑惑惑。往四周一瞧,周围漆黑一片,也不知身在何处。回想起伏虎山庄的一幕,己弄不清是真有其事,还是做了个噩梦。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一会,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笃笃声,似乎向这边移来,不由地停下脚步。那声音愈来愈清晰,象数以百计的马列队缓行,在深夜的一片寂静中显得诡异无比,令人毛骨耸然。他虽辨不出那声音究竟是何物发出,但可断定绝不是马。眼看即将来到面前,便在附近寻了个凹坑藏下。
不多时,一个手提灯笼的人进入他的视线。灯光映在那人脸上,或明或暗。只见那人头顶麻布,身披麻衣,脸色蜡黄,双眼白多黑少,阴森怖人,有如鬼魅。那人出现不久,笃笃声便似响在耳边,令三绝秀才心悸不己。他偷眼一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在那人身后,赫然跟着一列双臂平伸双腿绷直一蹦一跳的非人非鬼的东西。那东西的脑门上压着一道黄符,面色死灰,口眼鲜红有如抹血,身上均着一件由脖子直贯脚底的白色长袍。它们依次往前直挺挺地蹦跳,此落彼跳,秩序井然。“驱僵尸”,三绝秀才的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这几个字。他听人说起过,想不到今日大开眼界亲见了。再细细一瞧,见那提灯人腰间系一道细线,细线往后一个接一个地绕在那些僵尸的脖子上。他粗粗估了一下,大约有四十余个。尸列尽头,有数人提着又大又亮的灯笼,又有数人抬着一顶六角大桥,再后又有数人扛着招魂幡。整个队伍前行时,周围瘴气弥漫,阴风阵阵。
队伍过去后,三绝秀才方松了一口气。突然,那边有几道眩目的黄光交炽划过,顿时传来阵阵嗷嗷怪叫,不知出了什么状况。他心中虽有些发毛,还是忍不住悄悄走上前去。只见那边己乱成了一窝蜂,队伍里面多了几个戴着青铜雄狮面具的人,他们每人都手握一柄黄灿灿的剑,在尸群中横砍竖劈,每出一剑都在空中划出一道眩目的黄光。不多时,地上便到处散落着僵尸的断肢残体。提灯笼的麻衣人哭丧着脸蹲在一边,眼中流出血一般稠厚的泪。这时,那乘停在后面的六角大桥里缓缓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拄着一根通体莹绿的鬼头拐杖,巍巍颤颤,一付风一吹便倒的样子。她缩起脖子剧咳了一阵,然后喘着气用尖哑如破锣的声音阴恻恻地道:“不知何时得罪了金剑门的朋友,一言不发便给老身难堪,真是英雄得很啊!嘿嘿嘿。”她话音一出,双方立即住了手。麻衣人趁机将残存的僵尸收拢到一边去。穿黑衣的面具人上前一步,拿剑指着老妪喝道:“你这作恶多端的老虔婆,早该将你的鬼窟一窝端了。”老妪又是一阵剧咳,吐出一口脓痰,冷笑道:“没本事斗无量王,却跑来欺侮我这将死之人,还有脸说得出口。”黑衣面具人微一怔,怒道:“你这老虔婆和无量狗贼一丘之貉,先收拾了你再说。”说着飞身挥剑闪电一般攻去。
黑衣面具人那一剑来势如虹,老妪不敢怠慢,侧向跨出一步,抡起鬼头杖在空中划了个灰亮的光圈。黄光触及灰色光圈时,嗤地一声,去势被阻隔,黑衣面具人借力往后一跃,退回原地。几个面具人互一对视,分头从不同方位齐齐挥剑再次攻去。只见那几个面具人瞬息化作数道黄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那老妪,端是凌厉无比。老妪身体陡地缩成一团,将鬼头杖舞成一个大灰光球,紧紧裹住自己。黄光触到灰光球时,只听嗤嗤作响,发出更为耀眼的光芒。三绝秀才只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差点被推作个仰八叉。在黄光的缠绕下,灰光球渐渐被拉伸成织女手中的纺锤模样,俄顷又变作两头尖。它在黄光下左晃右摆,却始终冲突不出。末了,灰光陡然变细,如蛇般迅疾无比地扭动数下,一下从黄光围成的圈中挣脱出来,往南面一闪而逝。许久才传来她恶狠狠的声音:“今日所赐,来日定当厚报。”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