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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这时候我就爱去葡萄架下玩,靠墙站立的几株弯弯曲曲的葡萄树的树枝伸展开来,遮住了一大片投射进院子的炽热的阳光,显得那里格外的清凉,那里还有一幅桌石凳,是大姨眼睛好时他们一家天热时吃饭用的,在不远处的旁边还有一口清凉的井,井上是随时可以转动的辘轳,这也使我感到新奇,因为要知道那时我们村整个村子也没有几眼井的。
  核桃树上的核桃有时会在万籁俱静中啪哒一声掉在地下。于是我会循声赶去,看到已摔破外面酥软的青皮的核桃躺在地下,露出了新鲜的白白的硬核,于是我就会捡起那个核桃砸开来吃,后来我就找来竹棍,将那些垂挂在低处的核桃想方设法地打落下来,吃不完时我就会将它们藏起来,后来当我父亲将我从大姨家用自行车接回来的时候,我所有的衣服口袋里都鼓鼓囊囊地塞满了核桃,当我将它们全部掏出来时,都放了满满的一小抽屉。
  第69章
  在我独自一人在大姨家宽大碧绿的院子里玩耍的时候,我常常看见大姨打开屋门,从昏暗的屋子里失神地走出来,一路摸摸索索地扶着墙根去后院的茅房。刚开始我跑过去扶她,被她坚决地推开了。她说,你这在这里扶上我几天,等你走后,我就自己找不着路了。
  有时候大姨在墙角的转弯处,摸索到姨父刚放在那里的农具时就会一时失去了感觉,她失神的眼睛显得很是迷茫。她不知道是该往左还是往右走,就像路人在河边要涉水而过时的犹豫不决的样子,她会思忖半天,才会继续摸索着往前走。每当我看见她那种在简单的事物面前所表现出迷茫的犹豫不决的情景时,心中感很是难受。也许是已经习惯了孤独黑暗的世界,也许是怕院子里五彩缤纷的色彩和昆虫们细微的嗡闹唤起埋藏在自己内心深处已久的往昔的迷人的情景而使自己伤心,大姨从后院里摸索着回来后,在阳光灿烂的院子里一刻也不停留,一路摸索着径直回到了昏暗的屋子里,关上房门,上了炕后独自坐在透着一些亮光的寂寞的窗户边。
  三表姐戴玉芝中学毕业后回到了生产队参加劳动。一年以后,心中还记挂着学习不错的她的一位老师找上门来,要给她介绍对象。
  她的这位中学老师名叫孔启林,据说是上海人,话语中有浓重的江浙一带的吴侬软语的口音特色。他戴的近视眼镜的眼镜片如玻璃酒瓶子的底部一样,一圈一圈放着厚实的光芒。他的头发光滑而抖擞,在头顶上整齐地倒向了两边,中间留着一根笔直的露着白色头皮的直线。脸色红润而光亮,胡须剃得干干净净,下巴上总是泛着青幽幽的光芒.他的身上总是穿着一身格子花呢的西服,雪白的衬衣上打着漂亮的花领带。脚上的棕色的、白色黑色的皮鞋永远地光洁而明亮。天热的时候,他还常常穿着背带裤在街上和乡间的土路上出现,对于那孩提一样的妆束,起初没见过世面的村人常常在背地里议论不止,他们为他感到新奇和些许的难为情,孩子们也常常跟在他的后面偷偷地笑话他,但他熟视无睹。后来,人们渐渐都习惯了他那一身的小资做派,对他不再感到新奇,也不议论他了,但他依然是一个比较瞩目的人物。
  孔启林不知道是从哪里下放到学校里来的,他来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也不怎么教课,因而他的学生很少,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学生更少。在表姐戴玉芝之前,还有名男学生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叫郭军谊,家在大山里面,自小父母双亡,跟着两个哥哥一起长大,他在中学毕业后也没有考上大学,就去部队当兵了,他们之间还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
  孔启林后来从公社的中学调到了我们的村小学。在我们小学里,他已经不上课了,只负责上下课时打铃。在停电电铃不响的时候,他就手拿着一个铁榔头,不断地敲打着挂在教室外面屋檐下的一块不大的厚铁板,发出“当当当当”的声音。
  孔启林在小学生们的眼中依然显得新奇而古怪,加上他在学校里的角色显得微不足道,因而同学们常常在背后笑话他,说他的光亮的头发和皮鞋能滑落虱子跌倒苍蝇。他们编排了种种笑话来取笑他。其中一个比较有名的说是:他晚上睡觉时摘掉了眼镜,看见墙上有一个钉子,就想把眼镜挂在那个钉子上,谁知道那是一只苍蝇,就在他挂的时候,苍蝇飞跑了,他的眼镜也掉在地上打碎了。他非常的生气,抬头看见墙上又有一只苍蝇,就张开巴掌狠狠地向它拍去,结果那却是一个钉子。
  郭军谊在快退伍的时候在给孔启林的信中倾诉了自己的苦恼。他说他不想回到父母已不在世的那个大山里头去了,他想留在外头,但不知何处才是他的落脚之地?孔启林在看到他的书信后,跟那个在遥远的地方的写信人一样,心中也是久久不能平静。在他良久的沉吟之中,他忽然想起了那个给他留下一定印象的表姐戴玉芝,就根据他一年多前的有些模糊的记忆,打听着找到了表姐的家里。
  表姐拿不定主意。大姨和大姨父在听到男方愿意入赘时,感到非常的高兴。因为在许久以来,他们一直都想为留在家中照顾他们的小女儿找一个上门女婿。
  郭军谊很快退伍回来了。孔启林陪着他一起来到大姨家与她们一家人见了面。大姨父和大姨见小伙子长得聪明伶俐高大结实,腿脚也十分的勤快,因而十分的满意。心事重重的表姐也放下了心里的石头,脸上荡起了笑容。快过年的时候,他们很快结婚了,郭军谊当了我大姨父家的上门女婿,他也改成了我大姨父的姓,叫戴军谊了。结婚的那天,孔启林被大姨父家当成了贵宾,在他们家那个宽大的泼撒着温暖的冬阳的院子里,众人围着孔启林不断地敬酒。本来衣着鲜亮神态严肃的孔启林被众人的频频敬酒搞得有些应付不及,他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喝了不少的酒。
  本来我对孔启林也没有什么坏的看法,只是觉得他这个人有些古怪,但从那以后,我觉得他还是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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