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完年地里的农活还没有忙起来的时候,有几年母亲会请来村中心灵手巧的几位妇女来家中配线。所配的线是她平常用棉花搓成的棉条纺出来的,都还整齐地缠绕成纺绽的形状。左邻右舍与母亲关系好的小媳妇也来我们家中帮忙。配线时她们从会配线的其中一位妇女的家中抬来一个大一些的木架子放在院子里空阔一些的地方,将染成红色、蓝色和黑色的线与那些白色的线在木架子上错落有序地搭配好,按照配线人的吩咐,每个人都会从木架子上手拽一根棉线跑到七八米开外的地方,将手中的不同颜色的棉线按顺序缠绕在另外一个大一些的空纺绽上,然后转动纺绽,将木架子上的不同颜色的线绞过来有序地缠绕在一起,绞完后将线团从大一些的纺绽上退下来,捆在一起,一捆一捆地包在一个大包袱里放起来。织布时,将这些线捆取出来在织布机上按好,然后踏动织布机,随着梭子在各色棉线搭配密密的经线间来回穿梭,就会织出各种图案和花纹的布来。她们用这种花布做床单、枕巾和包袱。也有不配线织成的白棉布,那时候还有骑着自行车走村串户收染白布的染匠,他会将妇女们送来的白布用布条写好地址和姓名,将布条别在成捆的白布上,一捆捆地在自行车后架子上摞好绑结实,带回去按照她们各自的意图染成深蓝色或黑色,她们用这种染了色的粗布给家里人做衣服穿。那些白布大多也用来做被里和孝服,家里有老人的人家会早早地将织成的白布成匹成匹地压在箱底,等万一老人不幸去世时拿出来分发给亲友们回家做孝服用。
那时候供销社里虽然也有各种花花绿绿的美丽的洋布,这些洋布图案丰富,色泽艳丽多彩,手感细腻,人们都很喜欢,但那是要用布票来买的,每个家庭将每个人的布票都攒起来,每年也不够做几件衣裳。所以妇女们都还保留着纺线织布的传统。
父亲从我家厢房阁楼的角落里,搬下了被蜘蛛丝紧密地缠绕厚厚地落满了灰尘的纺线机和织布机,母亲连续用了好几盆水才将它们擦洗干净,露出了古旧和漆皮斑驳的原貌。它们是在二十多年前被巴婆不停地使用过的,上面还布满了她手上充满厚厚茧子的粗糙指纹,永恒不散的体温和漆皮斑驳的古旧木头下不断传出的微微心跳。父亲找来木头将那些残损的地方修补好,从此我们就经常在萦绕着“嗡嗡”的纺线机和“卡嗒卡嗒”的织布机之间玩耍。在我所有的亲戚家都有这同样的东西发出的同样的声音,它们是那么美好,是一个家庭安宁与幸福的象征。
第46章
我的任务就是在父亲上班,母亲下地干活的时候看管好弟弟。父亲总是在天不亮的清晨去上班,那时母亲和我们都还在梦中未醒。不久母亲就得下炕做饭,做好饭后有时我们会醒来与她一块吃,有时我们会在她不断地催促声中依然沉睡不醒。在时早时晚捉摸不定的生产队敲响上工的钟声中,母亲常常会在锅里的小盆里温热上为我们留下的饭食,匆匆地出去上工。去晚了,会遭到打钟的生产队队长罗瘸子的一顿臭骂的。
很大的铸铁钟就挂在生产队队长室门外不远处一棵硕大的浓荫遮天蔽日的古槐树上。差不多每天早上生产队长罗瘸子都会在古槐树下敲打着它,沉闷的钟声就会在太阳刚刚露出头时在村子的上空传到各家各户。人们听到钟声后就会到离生产队队长室不远的古槐树下集合,罗瘸子会给每个人分派今天的劳动任务。
罗瘸子在底下人们都叫他骡瘸子,据说是几年前被社员们掀到批斗会上批斗过。我在大人们的怀抱中和他们参加过批斗会,并能惟妙惟肖地学出骡瘸子当时被大家押上主席台时一瘸一拐地艰难行走时的模样。我生动传神的演出给大人们带来了欢乐,这几乎成了那时我经久不衰的保留节目,人们在逗我玩时都喜欢让我表演,在过年过节时我也把它带到不同的亲戚家中进行表演。可惜我却没能记住当时我精彩的表演和带给人们的喜笑颜开的情景,这些情景还是后来我记事时人们夸扬我聪明伶俐时向我学说的。
第63章